六月初九。
寧老太太起了個大早,穿戴梳洗後,便喚來陳婆子,讓她去瞧瞧寧夏青準備好了沒有。
陳婆子去的時候,寧夏青早已坐在鏡前多時了,正戴上最後一隻青玉簪子。
顧府如今風頭極盛,肯定會有身份高貴之人去赴宴,寧家是商戶,在那些人面前本就低了一頭,因此她不敢有半點行差踏差,就連穿衣打扮也要花不少心思。
她今兒穿的是一件青色長衫,長衫的料子是由宜方縣所產的一種籠煙紗。籠煙紗本就不華貴,最上等的籠煙紗也不在宜方縣,但這一匹卻勝在顏色特別,是一種若有若無的青色,穿在身上宛若站在竹林裡的仙子,再配上一襲霜色單絲羅裙,更添三分遺世獨立的氣韻。
她記得,等到了明年夏天,籠煙紗便會在柳安縣大肆風行。如今在柳安縣,最時興的是吳紗和暗花紗,那兩種紗要比籠煙紗更為華麗,但卻不如籠煙紗飄逸空靈。
她想,若是爹能趁現在多進一些籠煙紗就好了。只可惜,籠煙紗雖不名貴,但也不是廉價料子,如今她們家根本沒有多余的錢去進籠煙紗,就算有錢,恐怕也不會順利,族裡和譚文石少不得會私下裡給她家使絆子……
“姑娘,還需要準備些什麽?”翠玉的聲音將她拉回來,她笑了笑,搖了搖頭,起身往外走。籠煙紗的事還來得及,眼下最要緊的是顧府的壽宴,她可不能出什麽岔子。
在她快到老太太房裡的時候,杜秋桐正好從裡面出來。“表姐今兒真美,這身料子是姨父新進的嗎?可真是襯得表姐不落凡俗!”杜秋桐一見到寧夏青,就立刻奉承起來,還伸手想要摸一摸她的衣裳。
“你去看了老太太?” 她不動聲色地避開杜秋桐的手,問道。
“嗯。聽說表姐今兒要出門,我便過來看看。”杜秋桐自然地跟寧夏青並肩而行,開始喋喋不休起來:“我聽說,那顧家算得上是世家,如今有好幾位在朝為官的大老爺,還有被封了爵位的。聽說他們顧家的男子個個飽讀詩書。我還聽說,顧家的花園裡到處是奇珍異草,比皇宮裡的禦花園都要氣派……”
寧夏青聽出了杜秋桐話中的暗示,卻假裝沒聽懂,反倒瞥了杜秋桐一眼,頗有深意地說:“你倒是挺了解顧家的,也不知你的消息怎麽就這麽靈通。”
見杜秋桐的臉上露出尷尬的表情,寧夏青冷冷地問:“聽說你哥哥昨晚來過,是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事,只是來看看我而已。”杜秋桐碰了個軟釘子,心裡自然不痛快,但面上一點沒露,甚至討好地拉住寧夏青的袖子,撒嬌道:“表姐可不可以帶我一塊去,讓我開開眼界,我求求表姐了。”
見杜秋桐不再兜圈子,寧夏青心裡冷笑,說:“顧奶奶是邀老太太去敘舊的,連我都只是一個陪客,若是隨便帶人過去,豈不是顯得我不知禮數?”
打量著杜秋桐的神色,寧夏青又道:“你也不用急。我今兒先去顧家探探,日後定找機會替你引見一番。”
“表姐說得對,是我思慮不周,還是表姐想的周到,我以後都聽表姐的。”杜秋桐笑得十分真誠,一點看不出不悅。
看著杜秋桐走遠了,寧夏青皺了皺眉,身旁的翠玉小聲嘟囔了一句:“表姑娘向來思慮周全,今日卻是怎麽了?看來啊,表姑娘到底是比姑娘年紀小,不如姑娘沉穩細心。”
“她已經十四了。”寧夏青看著翠玉,頗有深意地說了一句,便轉身往老太太屋子裡去了。
沈家才提出退親,寧夏青今日就要去顧家赴宴,杜秋桐定以為老太太是要給寧夏青另尋人家,所以才想要跟著去。杜秋桐的這點小心思,寧夏青如何會不明白?如今明白,從前也明白。
自從寧夏青的姨娘過世後,杜秋桐就來到了寧家,寧夏青可憐杜秋桐沒了娘,所以,對於杜秋桐的種種小心思,始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裝不明白,甚至還處處成全,換來的卻是杜秋桐的貪得無厭與恩將仇報。
杜秋桐雖可憐,但可憐不是狠毒的理由。
寧夏青攙著老太太出門的時候,寧夏紫拉著姐姐的袖子,奶聲奶氣地問:“姐姐,你們什麽時候回來?”
寧夏青笑了,蹲下來,捏了捏紫兒的小臉蛋,說:“等你把我教你的那十個字寫滿二十張,我們就回來啦。”
紫兒忽然低下頭,委屈地小聲嘟囔著:“我不想練字,我也想去吃宴席……”
曹氏立刻抱起了紫兒,皺眉嗔道:“別亂說……”
老太太忽然笑了,道:“無妨,她一個人在家練字也無聊,就跟我們一起去吧。”
紫兒的大眼睛瞬間亮了,曹氏有些為難:“可是顧家老太太沒有請紫兒一起去啊。”
老太太滿臉慈愛:“沒事。那日顧老太太說想要見見我的孫女,既然青兒都去了,也不能落下咱們的紫兒啊。”
曹氏也不好再推辭,隻好“嗯”了一聲,然後就帶紫兒去換赴宴的衣裳了。
曹氏沒明白老太太的用意,寧夏青卻明白了。紫兒已經六歲,又生得可愛至極,老太太帶紫兒一起去顧府,未必不是存了那種心思。像顧家那樣的人家,定是看不上她家的,老太太應該是想借著宴席上人多,給紫兒好好物色。
曹氏帶著紫兒換好了衣服出來時,也已經想明白老太太的意思了,曹氏由此想到了杜秋桐,便說:“既然機會難得,便將秋桐也帶去吧。”
寧夏青低頭不語,幸好老太太說:“秋桐還有父兄在,咱們不好管得太寬。總歸以後是會常來往的,到時候再帶她一起也不遲。”
曹氏點點頭,便送老太太和兩個女兒出門了。她家的馬車雖小,但總不能出門不帶丫鬟,便讓翠玉也跟著,幸好紫兒年紀還小,可以由翠玉抱著坐車。
在阿正撂下車簾的那一瞬間,寧夏青瞥見一個躲在影壁後的身影,她也沒說什麽,權當沒看見。
當馬車走後,杜秋桐從影壁後頭走出來,氣鼓鼓地往杜姨娘房間去了。
聽杜秋桐講完,杜姨娘滿臉不屑地說:“我就說吧,老太太肯定隻帶她的兩個親孫女,根本不會帶你。在老太太眼裡,你只是個外人,這種好事哪輪得上你?就連你的那個親姨媽,眼裡也根本沒有你!要知道,你爹當初送你過來的時候,可是給了你姨媽一大筆銀子的,你又不是白吃寧家的!”
滿面紅光的杜姨娘喝光了滋補湯,不屑地說:“再說了,就你姨媽那身子骨,要不是我幫她伺候老爺,她哪能過得這麽舒坦?可她是怎麽對杜家的?你爹不過是偶爾從鋪子裡拿幾匹布裁衣裳,她就滿臉不樂意,要我說啊,她根本沒拿杜家當親戚!”
杜秋桐憤恨地說:“寧家人沒一個好東西!小姑,昨天哥哥告訴我,姨夫的鋪子最近生意不好,讓咱倆想想別的辦法。你能不能找機會問問姨夫,先打聽一下他手裡現在還有多少錢?”
……
寧家的馬車在顧府前停下,以寧老太太為首的四人下了車。阿正在顧府下人的指引下,將馬車停在一排奢華馬車的旁邊。老太太等人則在顧府奴仆的引領下,進了顧府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