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方睿看著那藥包灑落出來的五石還有那散開的香燭,神色並沒有動,真正讓他驚駭的是沈安雁那句‘官府’。
沈方睿臉上浮現出驚慌之色,“我不懂你什麽意思。”
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舉動讓沈安雁本來就縱橫交錯的心像是被潑了油似的,翻來覆去地煎熬。
可沈安雁神智清醒得很,她坐在杌子上點頭輕笑,“你不懂,既然你不懂,那來人,將這藥,這香燭原封不動送給顧姨娘,讓她試一試。”
“沈安雁,你敢!”
沈方睿怒赫赫地頓足,神情如同魑魅魍魎將要把她拆了果腹。
沈安雁一點不待懼怕的迎向他,“我自然敢,你都敢把這些給祖母嘗試,我又為何不敢給顧氏?左不過一個姨娘罷了,到時出了什麽事,官府還能將我這個侯府嫡女如何?”
倏爾,沈安雁輕笑起來,“再則,大爺,你作何這般氣盛,你不是不懂我的意思,更不知這是何物不是?”
沈方睿臉色猶如陰雲密布瞬間沉了下來。
可沈安雁的話,他無法反駁。
若是認那便是自己真做了這般欺師滅祖的滔天罪行。
若是不認,又何必如此氣怒。
這是一個坑,等著自己明明白白往裡跳。
但不過一忽兒的辰光,沈方睿就揚起笑容,“是我做的又如何?三姑娘,你既然知道這些是我做的,自然知道這些的藥性,祖母如今已經離不開這些東西,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又如何。”
見他露出在外才有的地痞一面,沈安雁既覺惡心,又在無邊的氣憤中感受到悲哀。
沈方睿知道這東西的可怕,所以他給祖母用了,可是他卻不會給顧氏用。
顧氏從小教養他是沒錯。
可祖母也常常陪著他練字,看他讀書,雖說有過責罵,可良藥苦口利於病,總歸是為他好的,他怎能如此歹毒,親手弑祖?
沈安雁氣得力氣盡無,可她明白在這樣的人面前不能露怯,更不能表傷,所以她一手撫著膝上的緞花,臉上十足的冷然。
“我的確不能如何,但我如今還是侯府的管事,那府內上下便是俱聽我的,我讓姨娘喝這碗寒食散,她便只能乖乖喝下去。”
沈方睿嘴角陰惻惻地翕動,臉上的表情更為猙獰,“你以為現在府內上下有誰誠心拜服你?不過就等著時機罷了。”
時機。
什麽樣的時機?
沈安雁還未反應過來,然後就聽到下人趵趵的步聲疾跑過來,帶著氣喘籲籲的聲道:“大爺,三姑娘,二姑娘回來了。”
沈方睿臉上驚現出恍惚的笑意,隨即壓了下去,也不管不顧沈安雁是否在場,領著畢書便往前廳走了。
方才還此起彼伏的雲舒閣,如今靜如死潭,悠悠翩然的落葉劃下都能聽到擦過風的聲音。
沈安雁木著臉,失魂落魄的模樣。
紅淺眼瞧著咬著牙氣衝衝地道:“姐兒,便這麽放過大爺嗎?”
沈安雁這才反應過來,從座上起身,“先去前廳,我倒要瞧瞧,他們要翻什麽風浪來。”
還有沈方睿所謂的那個時機。
一如既往的那條路,可是再不如初的心情,直到一腳邁進門裡,聽到沈安霓的聲音,沈安雁都猶如在夢中似的。
好像自己從未重生過,自己仍然在家中受著這些人的欺辱。
下一瞬紅淺將她喚了回來。
屋內暢談笑聲如風似的蕩進耳裡,沈安雁抬起頭,朱唇輕抿,“進去罷。”
該來的還是要來,逃避不是問題,總要面對。
大廳東面一排窗子盡開,啼血的殘陽落進來,覆在眾人身上,像是一層紅紗。
顧氏穿著一件醬色忍冬紋的湘裙,攢花的大袖袍將她的身子裹在其內,顯得有些弱不勝衣,仿佛是因多日的禁閉致以身子都消瘦了。
而顧氏也正如此般,脆弱憔悴地伏在沈安霓肩頭淌眼抹淚,“我的孩兒,我的孩兒,你終於回來了。”
大抵是莊上的生活過於貧苦,也過於冷情,所以沈安霓人兒也沒有從前那般靈動,潦草裹了一件藕色的齊胸襦裙,露出白膩膩的半個胸脯和光致致的脖頸。
而她凹陷肌黃的臉頰露出極度窘迫的神情,搡了幾下顧氏,將顧氏推離了自身,方才籲了一口氣,又感到周遭視線緊迫,駭然觳觫一下,怯懦地道:“姨娘,你好生說話,莫要這般,大家都在看”
顧氏聽到這話,心肝俱疼。
莫說她這個女兒一向驕縱蠻橫,舉止都是趾高氣昂的,便是從來沒有如此冷漠對她。
顧氏齉著鼻哽咽得不行,朝著在高座上神遊的老太太訴苦:“老太太,您瞧瞧,您瞧瞧,那個莊子真不是人待的,我好好的一個姑娘怎麽就成了這個樣子!”
說道這裡,便聽到橐橐步聲,顧氏展目而望,是沈安雁攜著婢女款款走來。
沈安雁背脊挺拔,如同蒼直的松柏綠竹,而她的下頜微微昂揚,眼睛睥睨著,帶著俯視眾人的傲慢。
顧氏恨得絞緊錦帕,憑何她的女兒受到百般磨難,不成樣子,而她依然端然著這樣的姿態,一如既往。
身邊的沈安霓仿佛見到沈安雁過來更加害怕,肩膀顫得厲害,嘴唇都發白了。
這般樣子叫顧氏看得更是揪心,她上前一步,準備嗆聲卻被沈安吢搶先一步。
“三妹妹多久未見二妹妹了?還不快過來看看她。”
沈安雁望了一眼盈盈而笑的沈安吢,才側目看向沈安霓。
感受到她飄來的視線,沈安霓有瞬間的僵硬,出乎尋常地雙手交疊,規規矩矩納了一福,“三姑娘。”
顧氏看得火冒三丈,拉著她起身,“你朝她納福作何?你們同為姊妹,用不著這般下人對主子的禮待。”
沈安霓被火燎似地掙開顧氏的手,驚惶的雙眸裡閃過一抹幽光,“姨娘你這話糊塗!三姑娘是侯府嫡女,而我和大姐姐不過是庶女罷了,嫡庶有別,尊卑不同,自然要禮待。”
說完,沈安霓目光投向沈安吢,臉上駭赧,聲音卻足夠所有人聽見。
“大姐姐被太后誇為女子閨范,自然比我懂得這些,大姐姐,你說是不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