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方睿一噎,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沈安雁字字句句皆是為自己著想,自己若是再因此生氣,便是自己不是了。
可這樣又如何挑起兩人的矛盾,日後又有如何的立場對峙沈安雁?
沈方睿緊抿著唇,頗為不甘。
沈安雁卻是起身道:“今日過來,便是告知大爺一聲,畢竟是大爺的婚事,大爺如今既已知曉,那這事便就此敲定了。”
言訖,不待沈方睿再話,挑了竹簾徑直出去。
輕玲緊跟其後,望著蒼翠的樹叢,悄聲道:“姐兒,怕是大爺咽不下這口氣。”
沈安雁聽著身後傳來的瓷器逶地之聲,笑了笑,“我從未想讓他咽下這口氣,他咽下那便相安無事,咽不下那就是他自尋死路。”
畢竟她又何必怕的,她身後可是有叔父。
等到幾日後,沈祁淵好容易從皇宮回府,匆匆見過了老太太,便去了沈安雁屋子。
沈安雁的手上已經好了大半,都結了痂,可以捏筆提字。
不過卞娘等人攔著,沈安雁隻好看著那帳本越壘越高。
沈祁淵聽了這事,連連說賞,道卞娘做得極好。
沈安雁心中微暖,面上卻嗤了他,之後下人捧了膳食上來。
沈安雁就著吃飯時候提了沈方睿與郭家這事。
沈祁淵神色微有不濟,撐著眼皮眨了眨,“那郭家不過是太子的跟風狗,想借著結親一事插進來眼線,如今太子一倒,他們沒了人脅迫,自然不會將自己的兒女往火坑裡推。”
沈安雁聽言,往他碗裡夾了一筷冬瓜餃,見他吃得盡興,不欲插嘴,等待他吃完,方將心中的顧慮說出。
“只是我心中好奇,太子一事,朝中風聲鶴唳,不少官員革職察看,郭家往常同太子走得最近,最是首要嫌疑之人,他們同沈侯府結親,等於是找了一塊靠山,如今推拒了婚事,就不怕樹倒猢猻散,至郭家走向末路?”
沈祁淵好以整暇地看向她,“你覺得是為何?”
沈安雁眨著眼一瞬不瞬地看向沈祁淵,像是懵懂未知的孩童,透露著稚氣。
沈祁淵眼神便這麽柔和下來,“郭家老爺早就與太子政見不和,只可惜,太子畢竟居高位,不敢妄言,直到太子令郭家與沈侯府結親,促使郭老爺臨陣倒戈,才上演了之前的那出戲碼”
沈安雁驀然抬頭,那張朱唇在燭火下映照出一道翕合的光影,最終被她抿了下去。
其實林笙的話一直盤旋在她的腦海裡,從未揮散過。
但是她不想用旁人的言論去質疑叔父的真心。
並且,即便真如林笙所言,那又如何?
叔父不過是做了最該做的事。
沈祁淵一直注視著她,看著輕擰起秀眉又緩緩放下,一如她的心,縱使盤根錯節,展露在外的永遠是光潔無暇的。
他喟然一聲,在濃重的黃昏裡添上厚厚的一筆色彩,“我知你想問什麽,我前些時候不說,只是想著你還要養傷,等好些了再說,爾後我又太忙,到如今才方方有腳踏實地的感覺。”
他仿佛說得前言不搭後語,可沈安雁仿佛聽明白似的,面色蒼白了一息。
沈安雁垂下眸,“叔父不必解釋,也無須解釋。”
她的聲音輕輕的,卻重重地砸在沈祁淵的心口,他搖頭道:“此事需要解釋.”
“叔父。”
沈安雁打斷他的話,在沈祁淵的注目中她綻開笑靨,“叔父可曾聽過一句話,活得糊塗,有些時候何必將事情挑明?又何必將事情追根究底,看得十分透徹?這樣豈不是自尋煩惱。”
沈祁淵心沉了下來,“這話若是放在其他事上我是認可的,但是這件事我是絕不認同的,我們之間不能存有一丁點的小疙瘩,因我們是攜手一生的人,現如今我們或許認為這事是小,但隨著事隨時移,這樣的事情便會如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最終會積累成我們不堪重負的模樣。”
他的話斬釘截鐵,帶著不可執拗的態度,叫沈安雁聽得心緒澎湃,嗓子像是滾了沸水般,灼烈難忍。
她哽咽良久,一面感動他話語中的情分,一面愧怍自己竟然胡思亂想,不信任他對自己的感情。
她抽噎起來,“你真是,旁人都說你是武侯朗將,卻不知你舌齒伶俐得能將那些書生說得吐血。”
見她哭,沈祁淵臉上慌亂起來,忙不迭地坐在她身邊,“好端端的說著話,哭什麽,叫旁人看見了,還以為我欺負你。”
沈安雁擤著鼻,頗為淘氣地說:”就是叫旁人誤會,讓旁人看看護國大將軍是怎樣的舌燦蓮花。”
沈祁淵苦笑不得,拿著巾櫛替她抹了淚,“行行行,就叫旁人看我倆的笑話。”
如此作哄了好一陣兒,沈安雁方才平複下了情緒。
沈祁淵才坐直了身子,肅然看向她,“你可曾記得,我之前在花燈時節,同你說過的我的母親?”
沈安雁自然記得。
她記得叔父的母親本想於隨前朝兵燹而死,卻不料當時腹中已有胎兒,不得不苟活,只可惜,逃脫了戰火,卻死於難產。
當時她聽了之後哀婉歎息之余,不免納罕,為何叔父知曉此事。
可是經歷這麽多事之後,沈安雁突然不覺得奇怪了。
若叔父有何事不知,那她才覺得納罕。
她怔忪的想著,那廂沈祁淵沉沉開口,“其實我對母親並沒有多少記憶,唯有身上的一枚胎記,和我送你的那柄珠珠釵”
沈祁淵抬著眸看向沈安雁的頭頂,突然一笑,“你戴著真好看,其實端午那日我便想說了,只可惜一直未能有機會”
沈安雁摸了摸珠釵,嘴角含笑。
沈祁淵卻轉過眸,看向逐漸暗淡下的穹隆露出悵惘的眼神。
“我本以為,母親不過是個前朝的小人物罷了,所以從未上心去尋母親生平是何,只是這上天便是如此可笑,你想要的你努力去尋,費盡千辛萬苦,可能到頭來都是一場空,而你不想的,偏偏就得來不費吹灰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