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並非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蠹,對於沈祁淵與沈安雁之間糾葛略知那麽幾分,此刻看見沈祁淵身旁女子,再想之前種種,如何猜不出那女子是為何人。
東家這般想著,只聽下面女子朗朗道:“東家何在?怎不見來招待。”
東家不免躊躇,一邊是給自己飯碗之人,另一邊則是絕不能怠慢的大月氏殿下。
進退兩難間,沈安雁收回視線,對上東家展露平和溫笑,“你去罷,顧客為大。”
東家歉疚掛滿臉,起身道:“三姑娘若是無事,可尋著這個廊道走至盡頭,那裡有一處樓道直達後門,若是有事,便在此處等著王某招待完了客人,再行商議。”
沈安雁蚊蠅呐呐般,“你且忙,我等著便是。”
東家聽言福身,撩開簾子順著樓道下去。
腳步遝然有聲,沈安雁眼瞧著,臉上的神情漸次落寞下來。
卞娘心道自己預感極是無錯,這才出來多久便碰見二老爺和那貴霜公主。
卞娘一面歎著冤家路窄,一面又覺得這二老爺今日變化得忒快了些。
前個兒還拉著三姑娘你儂我儂,今朝便和旁的女子公然進出。
二老爺可曾想過旁人如何看待三姑娘?
這般想著,卞娘竟首次憎忿起二老爺來。
紅淺並未掩飾神情的忿忿然,臉色頗為鐵青道:“這二人何必如此顯擺?又不是無人不知他們即將結為夫婦,瞧瞧那貴霜殿下那尾巴要翹到天上的神情,真是忒難看了些。”
這一通話說至卞娘心坎上了,立即壓低了嗓門切齒,“二老爺也是,便是不顧忌這些,也應顧及一下姐兒的臉面不是?非得這般,做樣子給誰看?”
說道這裡,卞娘一聲歎,帶著莫名的慶幸。
“索性,這末了見識到二老爺亦不是什麽好的,口口聲聲說著歡喜著三姑娘,這做出來的事倒是令人驚耳駭目得很。”
沈安雁知她們是為自己抱不平,是以所有的事皆順著自己來說,隻撿旁人的不好,半點不說自己的不是。
沈安雁耳聽著雖覺得不妥,內心卻暖流激蕩,一並衝刷著眼,“日後這樣的事多得去,你們倘若件件氣,哪裡氣得過來?”
她說著,臉上笑靨生,似萬千花朵綻放,卻又轉瞬枯萎,“再則,總歸是我先推遠了他,他如此.也無可厚非。”
沈安雁都這般說了,紅淺還能如何,隻好偃旗息鼓,服侍著沈安雁沏茶倒水,一雙杏眼卻覷著沈安雁。
她靠著五鬥櫃,手上輕輕晃著泥金團扇。
三面的簾幕被風吹得鼓脹翻飛壓出灰白影子,零碎地落在房間裡,還有沈安雁的臉上,顯得那張淨白毓秀的臉更落寞孤寂了起來。
紅淺暗見著心疼,又想起前些個兒時候的謠諑,伺候起沈安雁便更加殷勤妥帖了。
而下面的貴霜卻是挑挑揀揀,一口一句說是要拿來做出嫁的香料,但凡有幾件入眼的便迫不及待地拋給沈祁淵看。
沈祁淵站在一旁,神情溫潤地道一句:“你喜歡便是。”
這樣的眼神,藏著溫情,又斂著依戀。
沈安雁聽到內心錚然一聲,似琴弦斷裂之音。
她曾也看過這樣的眼神,只是那時他是對著自己。
可現在他是對著旁人,對著他不下數次拒絕的貴霜。
這便是他對自己的愛?
他所謂的並不喜貴霜?
沈安雁攥緊扇柄,頭一次感受到‘欺騙’,可那鋪天蓋地的情緒湧上腦門的霎時便消散了。
誠如方才自己所言,這一切不過都是照著自己的意願重回了正軌罷了。
至於再糾結其中感情如何又有何用呢?
反正結局都已注定了。
沈安雁如此想著,心頭焦躁得像是沸水在滾,搖著扇子的動作便更是劇烈起來。
可恨這日頭毒辣,將‘舒香閣’無一余漏地暴曬著,外面的熱氣更是一蓬一蓬的橫掃進來,將她的睫毛吹得像是脆弱得蛾翅,在狂風裡堪堪掙扎著。
沈安雁撫了撫酸疼的膝頭,心想著自己何苦在這裡眼巴巴地受著切身損害?還不如翩然離去,眼不見為淨。
如此,她‘噌‘地起身,用蔥白玉潤的指尖狠狠捋著褲腿處的褶皺,那氣勢仿佛是想將其他東西也一並撫平般。
卞娘等人拿不準沈安雁的突然起身,隻呆愣著看她,然後便聽沈安雁垂著嘴角,低語:“走吧,明日再過來和東家說這事。”
綃紗做的簾幕,讓二樓的動靜像是燈照下的皮影戲,雖是朦朦朧朧,但卻格外清晰,貴霜一眼便見到了她。
貴霜心頭驀然一駭,頃刻之間,臉上便帶著勝利者的歡愉,“這不是三姑娘?倒是趕巧!”
她望向沈祁淵,眼神俏皮卻暗斂著摧毀的奸戾,“我挑的這些東西你總說好,可見你並不善這些,三姑娘時常和這些打交道,讓她來替我審一審,勝過你百倍。”
沈祁淵仍然一副淡然的樣子,可是在對上貴霜眸子時,眼睛霎然地凶狠,“你挑你的物什,讓旁人來看做什麽。”
不留余地的反駁,讓貴霜吊起嘴角,“她怎會是旁人,她日後可是我的侄女。”
貴霜扭過頭,帶著倔強地姿態,仰臉看向那令人嫉恨的身影,嘴角用盡力氣地擠出一抹笑,“三姑娘,你怎也在這兒?”
沈安雁身形一頓,用垂下來的袖斂住自己僵硬的手指。
她並不想過去,她隻想逃離。
她雖已下定了決心離去,卻內心自發的見不得沈祁淵與她的琴瑟和鳴。
可是貴霜叫著,那麽多雙視線都注視著她。
她若離去,便是與人口舌,說她退縮、懦弱。
她是沈侯府的嫡女,帶著千萬榮光,更是有著父親那遺留下的錚然傲骨。
是以,沈安雁挺起脊背,拈著裙衽,翩然下樓。
在沈祁淵專注的直視下,沈安雁從容不迫的勾唇,“我早早地便遠見你們進來,隻不想擾了你們二人的獨處,方一直未出聲罷了。”
聲音冷漠而疏離,明明已經隔得那麽近,卻又讓人平白覺得隔了萬千丘壑般的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