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雁何曾看過沈安吢如此堂然模樣,心中微訝,面上卻不動聲色地笑,“大姐姐此話何意?”
沈安吢還是之前那笑,只是看向沈安雁的眸子多了些審視。
“今日小蕪為何能至此番地步,三妹妹你應該最是心知肚明的。”
她的聲調平淡,卻帶著往來慣有的趾高氣昂。
沈安雁最見不得這般的質問。
明明是沈安霓包藏禍心,教唆小蕪,而小蕪也禁不住利誘,心思傾歪,才致以此事發生。
之後她們所受罪責,也不過是理所應當。
但只因她們作出一副柔弱的模樣,就好似是沈安雁欺負了她們,應該受人討伐一般。
沈安雁心中微冷,面上卻是緩緩搖著泥金團扇笑了起來。
“此事我並非想公然告知,而是大姐姐親口說的,若你追其小蕪淪落至此的根由,大姐姐你首當其衝應受譴責。”
她看著沈安吢漸漸發黑的臉,想起前世沈安吢是如何的耀眼明珠,又如何的大家閨秀。
那時的自己還隱隱豔羨著,心想自己何曾也能如這個大姐姐一般。
但後來沈安雁才發現,這只不過是一紙的虛妄罷了。
只要戳破,那真實而又醜惡的嘴臉便清晰可見。
而芸芸眾生所追逐的只是自以為的人兒罷了。
但,這又與自己何關呢?
不過是一個頂著自己長姊的陌生人罷了。
沈安雁突然覺得索然無味,隻道:“小蕪她枉負主子所給的信任,悖逆了忠心,得如此結局不過是天道有輪回,報應罷了。”
沈安雁舒然一口氣,朝著沈安吢又是虛假拈笑,“大姐姐若是無事,安雁便先告辭了。”
沈安吢並未再纏著她,隻頷了首,笑送著沈安雁走遠。
紅淺回頭時正對上沈安吢從樹影深處投過來的森然目光,隻覺得後脊一涼,忙道:“這大姑娘倒是令人心驚膽戰得很。”
沈安雁挑起眉笑了,“所以,平素你們總說那二姑娘令人可恨可憎,可殊不知,真正該引人注目的是旁人。”
卞娘便言:“這便是所謂的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說話的一乎兒辰光,幾人走到門口,予了帖子,便驅車去了商衢。
卞娘有些惴惴地,“姐兒,那林淮生還未緝拿歸案,你此刻出去怕是不好。”
沈安雁撩起車簾,看著馬車下了街正要拐進促狹的巷裡,兩麵粉白的牆瞬間擁上來,似要貼在沈安雁的面上。
沈安雁覺得難受,便撤了簾子,回首看向卞娘,“此時京城禁軍把守,諒那林淮生也不敢作祟些什麽,再則,便是他真要因我出來,不正好抓住他?那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卞娘卻想起上次劫匪的事情,心裡隨著車軲轆的轂轂七上八下。
出了巷子,馬車行至明朗處,街道兩處商鋪綿延不斷,路邊小攤遍地開花。
是以沈安雁再不好乘車,隻好下馬步行。
索性商鋪不遠,複行百步,抬頭便見掛著巨大招牌,上寫‘舒香閣’,悠悠暗香隨著高懸的綃紗漫漫而出,揚在天際,蕩在每個人的心裡。
沈安雁駐足,拿著團扇輕搖,不過幾下的功夫便有小二奪門而出,長得疏眉小眼,嘴角一顆醒目的黑痣。
那小二朝著沈安雁恭敬福身,“三姑娘,今個兒怎得有空過來?”
雖如此說,但那小二卻是伸手朝內引她們一乾人等進去。
很快便有一長相堂堂,身穿鴉青色斕袍,四十歲上下的男子迎上來,“三姑娘,有失遠迎,主要是這些時日顧客眾人,實在忙不過來,還望見諒。”
沈安雁嘴角輕翹,“這有什麽可見諒的?你是東家,只要將商鋪打理得井井有條,便是你同我粗聲粗氣,那我也是樂意得緊。”
話雖如此,可東家並不敢怠慢,談話間恭恭敬敬地請了沈安雁上二樓雅間商談。
舒香閣因是販賣香料的,一般顧客皆是女子為主,是以布置得十分精美,並不似尋常商鋪那般死氣沉沉用槅扇樘出房間,而是用低垂的三面簾幕,並縱上香籠與綠植,以此來作隔斷。
沈安雁眼見如此,不由讚歎:“你這兒修得倒是不錯。”
那東家趕忙俯首作禮示謙虛,一面又喚小二沏上好茶水,然後便請沈安雁入座。
沈安雁靠著鋪著絳色桌布的圓矮桌誋坐,她的身後是深紅棗木五鬥櫃,因擦得程亮,透著光可以看見沈安雁那靈秀美麗的側臉。
隨著小二端著銅托伺候茶水,沈安雁終於開門見山道:“我今個兒早上用了那香膏,覺得還不錯。”
東家點點頭,“那物什是內人某日的突發奇想,趕巧被我聽到了,想著不如試一試,便做了出來,不過這物什雖是稀罕,但大家習慣了香薰,只怕不好賣出去。”
沈安雁不以為意,隻道:“這有何難?隻捎人傳出消息,說是新製香膏,不僅可以潤澤肌膚還能香及體膚。”
她頓了頓,又提議:“而我拿幾盒香膏贈與幾個高官貴女,那些個京城閨女成天隻盯著這兒是否出了新衣,哪兒又出了新料,生怕落後旁人一點變美之法,只要其中一個用了新鮮事物,其他人便是變著方的打聽,到時還愁賣不出去嗎?”
東家連連點頭道極是。
卻聽銀鈴笑聲,隨著夏日熏浪一陣趕一陣地傳進來。
沈安雁隻覺得血液瞬間凝固了般,她緩緩低頭,看下去,風吹著竹簾微微擺動,隱約能夠看得到樓下人行過來的影兒。
首先入目的是便是攀在貴霜手腕上金絲線鑄的畫帛,密集勾花齊胸襦裙,白雪如玉的臉蛋,上面依然掛著方才在廊下所見的燦爛笑容。
而隨著貴霜款款走進,她的另一隻手附在一直矯健的手臂上,那手臂的主人依然端著一張俊秀天成的容顏,讓沈安雁一眼便心馳神往。
只是到底不同了。
從前在他身旁的是自己。
以後也不會是自己。
他再也不會堅定地站在自己身後,庇護著自己,默然看著自己。
他會一直這樣,牽著貴霜的手,朝貴霜展露他獨特溫和的笑。
沈安雁攥緊五指。
比之前在廊下看著他們彼此展顏歡笑更為滅頂的絕望鋪天蓋地的湧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