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祁淵起初以為是錯聽,卻又聞一聲顫巍巍的呼喊,並伴疾風直往面門撲來。
等待沈祁淵反應過來,懷中便擁入一具較弱身軀,混合著鐵鏽的腥甜味道。
沈祁淵心頭一顫,喜怒交雜直喚道:“雁兒。”
喜悅之色方才溢於言表,只等他支開懷中人來瞧,面目一下冷冽起來,“怎麽是你?”
未待眾人反應,沈祁淵便如觸到汙穢之物似的,迅速將人推開,“你怎來了?”
經此動作,二人被拉開距離,沈祁淵這才看到這人身上大大囚服,不禁一怔,“沈侯府出事了?雁兒呢?”
夏侯思趕來,略略一觀,便道:“將軍方醒,還未可知,大姑娘因殿前失儀被罰刺配。”
聽聞如此,沈祁淵但籲一口氣,又見一旁駐足觀望將士,不禁皺眉,“既是被罰刺配,便自行服役,在我這等沒有任何情分可說。”
沈安吢見聞,那雙秋眸蘸滿不可置信,繼而便如遭逢天恩雨露的湖,瀲灩水光直奪眶而出,“叔父,你便這般對待我?您忘記幼時,您還與我桂花糖糕吃?”
“不記得了!”
沈祁淵不耐煩地皺眉,也不願回她話語,直顧往前而走。
沈安吢見狀,作勢一撲,本想又效仿剛才,可最終只能抓住漫天黃沙,從手縫之處還可看見沈祁淵高大寬闊的背影,而手指上似乎還殘留著一絲他的溫暖。
可是這樣的溫度如此冰涼,直要將她的心凍得麻木,將她的身子凍得哆嗦。
夏侯思垂眸看了沈安吢一眼,眸子存有幾分同情,但卻是招了招手,令人拖下去。
如此吩咐之後,夏侯思才提腳預備跟上沈祁淵。
正此時,夏侯思卻聞沈安吢那垂著的腦袋陰惻惻發出一聲笑,“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夏侯思不禁多看她一眼,卻被上來的雜役擋住了視線,隻瞧那抹身軀在幾名人裡猶如蒲公英隨風而擺,漂浮無根,恍惚聽到微弱的飲泣之聲。
沈祁淵卻沒有那麽多的功夫,他心中唯自緊牽的只有三姑娘。
是而不過數息功夫,沈祁淵便至馬廄尋得那匹戰馬。
正要翻身而上時,忽聞呼嘯之聲,沈祁淵急忙一側,然後見得一隻箭羽直愣愣地杵進一邊的柱子上,那末端還發著簌簌之聲。
周遭眾將見聞當即沉肅臉龐,“有刺客。”並立馬奏起號角。
於這時,又有數多箭矢直逼沈祁淵而來。
前幾支沈祁淵倒還尚且應付,但他昏睡逾時才方醒來,頭腦尚在混沌之中,加之還患著病,故而漸漸力不從心,微一踉蹌,便見有支箭羽直衝他而來。
“保護將軍。”
隨著此音匝地,便聽利刃刺破血肉之聲。
沈祁淵怔怔看著這個擋在自己面前的沈安吢,面目複雜。
沈安吢雖強忍住,但腥甜的血液依然從嘴角溢出,但她絲毫不覺痛感似的,朝沈祁淵莞爾,“叔父。”
說著這話,兩行珠淚便從眼角劃出,帶著灼熱的溫度滴在沈祁淵的手上。
沈安吢卻不在乎這些,她只是看著沈祁淵,看著這個她愛了數年的男子,心裡終於喟然下來。
沈安雁會使你喜歡,不過也是於此罷?
而我亦如此做了,是否你也會稍微回顧一下我?
想著,沈安吢忽然笑了,來不及收回的淚水在解頤的頰畔上積蓄成晶瑩的光,似如花鈿璀璨。
沈祁淵也的確如她所想,將那雙天人之目望向她,薄唇緊抿,隨即才翕出口,“你不必如此。”
沈安吢強忍胸腔鈍痛,兀自喃喃,“叔父可曾記得從前,那時我才五歲,當時弟弟不過二周歲,母親全心撲在他的身上,但凡有好吃的便都與他,那日我瞧著母親喂弟弟吃桂花糕,卻沒有我的份,是叔父你給的我”
“桂花糕?”
沈祁淵皺了皺眉,似乎想起什麽,正準備說,卻見沈安吢頭一偏,昏倒了過去。
沈祁淵看著那倒在自己面前的人,然後側眸看向夏侯思,“你來。”
夏侯思怔了怔,原以為到底要看著沈祁淵懷抱他人女子入營帳之類的戲碼,卻不想沈祁淵只是淡淡瞥了他,叫他來做。
沈祁淵不理他之詫異,而是趁著這個空檔,將馬牽出了馬廄,“你照看著她,等著她傷好再令她服行刺配。”
夏侯思聽聞趕忙攔住,沈祁淵皺了皺眉看他。
“將軍,這不太好罷。這大姑娘到底算是你的救命恩人。”
沈祁淵冷哼一聲,“你倒婆媽起來,有這個功夫管這些,你倒不如多想想這箭來得如此之快,又退得如此之快.”
說罷,沈祁淵便翻身上馬,繼而又想起什麽,他望向沉默臉色的夏侯思,道:“再則,如此弑親之人,即便救了我,我也對她憐憫不起。”
隨即便作勢揚鞭,然後便又聞一陣疾步之聲,帶著倉惶臉色,直勾起沈祁淵內心最深處的惶駭之感。
“將軍。”
沈祁淵如何識不得此人,這人是他調派京城暗中護佑沈安雁的人,名叫丁辰,雖人已過壯年,但依然精神矍鑠,最難能可貴的,便是其心熱忱,並正直不阿。
可是丁辰如今卻如此潦敗模樣。
沈祁淵顧盼著,心頭不由緊旋,“你怎在這處?”
說著,沈祁淵翻身下馬,正好接住頹然逶地地丁辰。
那濃濃呼吸之聲,伴有腥甜之氣直令沈祁淵心頭惻動,“到底發生了何事?你是該在京城?”
丁辰雙眼迷蒙,只顧看他,“將軍,.三姑娘逃出來了。”
他用的是‘逃’。
沈祁淵心頭一顫,“你們怎讓她出來了?我不是說過不讓她出來?容止呢?”
一語數問,丁辰擇其一而回:“三姑娘道說,如今京城數多勢力抗衡,隱有挾她以持您之跡象,不可再繼續多留,隻恐怕會束縛將軍大展拳腳。”
沈祁淵氣不可遏,“便是如此,我也不要她出來,京城之內尚可有聖人保佑,京城之外誰能作保?”
“是了。”
簡簡單單兩個字令沈祁淵面色煞白,直愣愣看著丁辰,“你此話何意?”
丁辰卻哭作起來,如此牽動傷口,惹得他嗆出一口鮮血,“三姑娘中了箭,落下山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