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您醒了?”
驀地一聲驚喜傳來。
沈祁淵抬起眸,望著眼睛影重重的人,不由眯萋了眼,半晌才看清楚是他副將夏侯思,他喟了一聲,扶著額頭問:“我睡了多久?”
夏侯思見他欲起,趕忙攙扶,並踅身去摻茶水與喝,如此之後方才回道:“將軍睡了約莫一天。”
沈祁淵心頭咯噔一下,“現在是何時辰?戰事如何?”
夏侯思聽言歎聲連連,“將軍即便牽掛戰情也因照顧好己身,”說著將茶遞上去,見沈祁淵尚是憂慮神情,便道:“將軍不急,那大月氏進來並未動作,現在是酉時。”
這般說著,忽有人撩起簾子而來,泄進一片天光。
沈祁淵隻望著那天邊的微芒,將碧落染得漫漫如血色,照在夏侯思的兵甲上耀出璀璨的芒,直剌剌地刺著他的雙目。
沈祁淵不由扶住額首,靠在隱囊上,一張素來沉穩健朗的臉龐竟隱隱生出些煞白之色。
夏侯思見狀心頭憂慮,更以為他尚是不舒適,便伸手去攙。
誰知手至於半途就被沈祁淵擋住,“我可以。”
夏侯思垂下首,卻歎道:“將軍何必與末將整這些?莫不是將軍覺得末將是大月氏的人?還要防備防備?”
沈祁淵對他強自說笑的舉動隻賞了一記冷光,並不理會他,而是執手抵唇輕嗽了一下,方勻氣息才問向那跪首之人,“何事?”
“方才京城來報,說是三姑娘逃了。”
沈祁淵起初還像沒聽聞似的怔在原地,反應過來,刺剌剌起身,帶動那微芒燭火急亂晃動,其聲更切,“逃?逃何處?如何逃?”
不過簡短一句話,語中夾藏濤濤怒火直將地上那人觳觫,更將頭首垂下,“逃,逃此處,容副將幫著出逃了。”
“荒唐!”
沈祁淵氣得徑直從床上站起,那張被病折磨地發白的臉龐不顯虛弱反是蓄滿風雷,隨著那刀子的雙眼,一下一下打在來報之人身上,“他們要做什麽?來我這裡?難道我沒囑咐過,不管遭遇何事也不準三姑娘踏出京城一步?”
那人被如此目光看得四肢僵冷,唯有一張口尚且能動,顫顫道:“三,三姑娘是曉得將軍病重,故而.”
一語未畢,便聽七零八碎之聲,抬頭而望,卻見是沈祁淵扯著桌布,將案上物什皆打落下來。
那本是洶洶燃燒的燭火倒在地上發出幾聲呻.吟便杳杳熄滅,隻與寥寥白煙纏繞升騰,嗆進來報之人的眼底,直熏得雙目俱疼,不由得側過眸,卻撞進那雙陰鷙的,不啻陰雷的眸,更叫他從心底生出膽寒。
夏侯思望著勸道:“將軍,莫急,只是出來,還不知道是何情況,得往好的地方想,萬一馬上便到了這裡?”
“不急?只是出來?”
沈祁淵視線莽莽落在夏侯思身上,比迎陽而粲的刀尖鋒芒還要凜冽,“你難道不知道京城多少視線虎視眈眈著她?又不知道我為何派如此多的暗衛暗中盯著她,是疑慮她?我分明是害怕她出事!”
長長的台詞說畢,便惹得連番咳嗽,重重砸在二人身上。
夏侯思作勢去摻,一面又道:“雖是出逃,但不一定會出事,三姑娘一向吉人天相,這次定會無虞。”
雖是如此說,但他心中亦明白,旁人出京皆是輕而易舉,而沈安雁出京便似進宮刺殺聖上般,難於登天,更何況還是如此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
沈祁淵聽他這話頰上肉不住地抽搐起來,槽牙更咬得咯咯響,“無虞.夏副將,你當我睡久了人也迷糊了?拿這種話來坑蒙我?”
夏侯思聽聞連忙跪下,“屬下不敢。”
沈祁淵卻捂著胸口急促嗽起來,旁人只看他臉色漲得通紅,卻不曉得他的心如今比擬針扎,或許再經久一番便會千瘡百孔。
但這些都不算什麽,只要一想到三姑娘出事。.
沈祁淵無法想象,唯有竭力開口,“去。”
聲音漸漸弱小,害得夏侯思以為沈祁淵病發,連忙去瞧,卻被沈祁淵抬拳一擋,“不了,還是我去。”
“將軍,您要去哪兒?”
其目昭昭何必多問而費口舌。
但沈祁淵還是答道:“去被幾匹快馬,再找幾個人手,隨我潛回京城,接三姑娘。”
夏侯思氣得捶胸頓足,“將軍,您這般模樣去又能力挽狂瀾?又不怕中了歹人的奸計?”
末句是望著跪首之人而說。
那跪首之人一頓,倏忽反應過來直直叩拜,“將軍莫急,微臣只是聽京城來報,但是否屬實還需要再論。”
“這種消息你也敢未經查實就來與我相告?怕是我病得太久,是而忘了軍刑是如何伺候你的?王斌?”
沈祁淵冷冷一笑,作勢要喝人進來。
王斌見聞哪敢再如此說,連忙觳觫叩拜,“將軍,屬下也是顧念您身子才如此的,您忘了大夫是如何說的?是叫您少憂思少動怒多靜養。.”
沈祁淵只顧冷笑,“照你之意,我聽聞此息尚能安枕無憂?”
王斌默然下來。
夏侯思見狀卻有了怒意,“將軍心系三姑娘,末將們皆是曉得,但將軍不應以國家百姓為首要,而非兒女情長”
“國家百姓固然重要,但細細劃分而來,不正是各自的兒女情長,為何我要護著旁人的兒女情長,卻不能護著自己的兒女情長?”
沈祁淵曉得這番話說來令人齒寒,但於他來說江河不算什麽,唯有他的三姑娘才是最主要的。
他已經做錯了一次,在父親和三姑娘之間選擇了父親,這一次他不想再錯,更不想看著自己流下悔過的淚水。
想及此,沈祁淵再不多言,而是費力起身,直喝王斌與夏侯思,“自去照我吩咐的來做,不過幾日路程,很快便歸來,若是大月氏趁機攻打,我之前已道過如何應對之法,你們照此來做就是。”
說到此處,二人心頭各異,其實早就疑慮,只是未說出口,因著他們感覺將軍仿佛料事如神,更有解決之法,是以縱使沈祁淵如此病重,卻依然能致大月氏潰不成軍,步步為營.
但這些並不能道是沈祁淵走後,他們就真能應對。
這般思想,那廂沈祁淵已經穿好兵甲撩開簾子往外走去。
金風高嚎,卷起漫天黃沙不斷拍打在沈祁淵的臉上,刺得他面目僵冷又麻,還未及反應,就聽到一陣窸窣聲,並伴著倉惶又驚喜的呼喚,“叔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