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娘的眼底滿是苦楚,“姐兒,您又何必如此。”
沈安雁垂下眼不接話茬,可她心裡清楚,這並非卞娘所想那般痛苦。
於她來說,既然後大半輩子都要靠回憶他度過,不若將能回憶的事增多點。
讓沈祁淵如同炙烈的炭火,在她孤茫冰冷的生命裡留下火熱,雖不能燎原,卻也能烙下痕跡。
卞娘拗不過她,只是眨了眨乾澀的眼,道:“等會兒子東家便來了,這幅樣子叫人看了笑話。”
她踅身吩咐紅淺打水過來,自己則背過身拿著衣袖擦淚。
沈安雁倒是笑了起來,“怎好好地,屋子竟沉悶了起來,倒怪得很,你們也是一聲不吭,叫旁人看見,想是我薄待了你們似的。”
最先反應過來是紅淺,嗤了一聲,“方才姐兒正氣頭上,誰敢頂風作案?是以各個皆沉默著。”
這般說了,紅淺又道:“也不知是不是快入夏的緣故,這天熱得人心慌,還是卞娘想得周到,令奴婢們打水給姑娘涼快涼快。”
她說著退下,再上來時,銅盆打滿了水,上面飄著水仙花的花瓣。
沈安雁瞧見銅盆上的花,拿巾櫛的手一頓,幽幽看向紅淺,“這花是你備的?”
紅淺點了點頭,“奴婢聽人說,這花潤澤肌膚,比玫瑰更為受用,香氣也更為清冽,奴婢尋思著姐兒不甚愛清香,這才自作主張換了盥臉的花。”
“聽人說?是何人?”
沈安雁的聲音帶著莫名的肅意。
紅淺也覺察出不妥,實然回道:“是灑掃後院的小蕪。”聲音比方才略低微了些。
原是前個兒時候紅淺見小蕪在院子對著落花垂淚,好奇問了一句。
小蕪便同紅淺說這花用途甚廣,卻終是零落成泥,頗感可惜,隨後又想起自己小時被生母這般喂養的,一時思念母親,這才哭了起來。
紅淺替她感懷同時也將此事記在心裡,並還日日去問了這些花的用途。
其中便是水仙,除去盥洗沐浴之用,還可用作泡茶吃食,別有一股清香之味。
這番緣由說完,卞娘臉都黑了,“你還將它泡茶作吃了?”
紅淺見卞娘這等臉色,雖不知為何,卻也知道肯定做錯了,瑟縮著身子,“隻用過幾次,怎得了?”
“幾次?”
卞娘聲音短促而高,聽得紅淺不由得打了個擺子,她惴惴地問:”怎,怎得了?”
卞娘被氣得半死,指著紅淺鼻子怒罵道:“水仙若是能用作飲食,府中上下早皆用了,何必等你發現。”
紅淺惶然地看向輕玲,“輕玲姐姐,這到底是怎麽了,我做錯了什麽?”
輕玲一歎,向她解釋,“水仙有毒,飲食過多會至腹瀉,若外用則會生瘡。”
看著紅淺臉色煞白得可憐模樣,輕玲想求,卻又想起,倘若不是這幾日姑娘心中有事,盡在老太太房中用膳,如今還不知是何種光景。
如此,輕玲鐵了心,冷眼相看。
而卞娘卻是氣得急赤白臉,就差跺腳助勢了,“小蕪說甚你便信甚,到底是少了心眼,還是多了心眼。”
這話說得極為嚴重,紅淺噙淚搖頭,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姐兒,卞娘,奴婢絕無此意。”
她說著,拿著結白圓潤的額頭撞著地,砰砰的響。
沈安雁看得不忍,卻深知此事是為給紅淺警醒,便為不所動,坐在杌子上看她。
“你是並無此意,可正是你並無此意反叫旁人鑽了你無意的空子。”
語氣教方才冷冽。
紅淺聽得惶然無措,淚水倒豆子般一顆接一顆地‘啪嗒’掉在地上。
山彤進來時被這般景象驚得愣在原地,還是卞娘的呵斥才讓她回過神來,跑到沈安雁跟前道:“姐兒,東家們來了,在前院子裡等著呢。”
沈安雁聽罷起身,對卞娘囑咐著,令她訓誡紅淺,此外尋得那小蕪底細,然後才領著輕玲去了前院。
因著顧氏前個兒的搗亂,沈安雁名下幾家商鋪或多或少受了點虧損。
但好在公道自在人心,這幾個東家又皆是做的實誠生意,是以那些點虧損也正隨著時日漸漸回復過來。
沈安雁翻了幾個時辰的帳本,覺得並無異樣,便讓管家又上了幾碟名貴點心與東家。
幾個東家作揖著推辭。
沈安雁卻道:“不必多禮,左右你們替我做事,我依襯著你們,說得難聽點,便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哪分這些禮數,”
這樣的話撂下,幾個東家才勉強收了點心享用起來。
這段空閑,沈安雁並不願放過,而是又揪著一些鋪子上的瑣事詢問起來。
或是如今漸夏,炭鋪不若冬季受用,日常來往的商阜關系聯結得是否夯實。
亦或飾衣鋪,在推陳布新之時,是否兼顧貧民的吃穿用度。
這些事等問了個來龍去脈,落日也迫近西山。
沈安雁潤了潤嗓子,再不好留著幾位東家,令輕玲各拾了幾袋荷包與他們。
起初東家們不願收,仍是之前點心那般扭捏模樣,還是沈安雁就著顧氏之前的事說獎給他們。
這些個東家才惴惴收了,不過仍覺燙手山芋罷了。
但這並非沈安雁所能顧及的,叫了前院伺候的小廝領著一眾東家出了沈侯府,自己才慢悠悠回了碧波院。
彼時的紅淺已是淚眼闌乾,再哭不出任何來了,可望著邁進門的沈安雁,眼眶還是紅了。
紅淺伏惟作拜,抽抽搭搭地道:“姐兒,是奴婢疏忽,讓姐兒置於這等風口浪尖之境。”
沈安雁雖憐紅淺此時模樣,卻也端著樣子問:“可知錯了?”
紅淺連連點頭,道知錯。
沈安雁這才讓輕玲找了杌子搭上絨毯,起身扶紅淺坐下。
大抵是深知自己罪過,紅淺推脫了一陣兒才起,顫巍巍地坐在杌子上。
沈安雁替她擦著淚,輕聲細語起來。
“我常說你做事毛躁,不假思索,你向來將這話當作耳旁風,此時吃了虧,才覺我所言不虛。”
見紅淺垂著頭,死咬著唇懊惱的樣子。
沈安雁嘴角一抿,“我房中信得過便隻卞娘,輕玲與你,你若做事不仔細著點,縱使我有天大的本領,再厚的福澤,也終是敗在有你這般的婢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