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了默,沈安雁放下茶盞,激得茶水蕩漾,連她倒映的面容也支離破碎起來,“又何須如此疾言厲色?”
沈安雁沒有等他回答,眼簾略抬翕出凜厲的光,“所以,你告訴我,是不是叔父那邊出什麽事了?”
容止搖了搖頭,“沒有。”
“沒有?”沈安雁嘴角輕扯,“你平常並不是這樣的人,但凡遇事向來沉穩,除去林笙,還有何事值得你這般樣子?所以你如實告訴我,是不是叔父他出事了,你前陣兒不是說叔父軍中出了奸細?可是那奸細做了什麽事?”
一面是將軍的安危,一面是林笙的生死,直接讓容止覺得自己是大街上的煎餅,翻來覆去的烙,沒一面兒是完好的。
容止深吸了口氣,“沒有,真沒有,三姑娘你也知道,將軍營帳出了奸細,那邊猜測或許就是二王爺”
話說得半吞半含,可有些時候就是如此,更令人遐想和信服。
沈安雁心中滾湧著無端冷意,“從前林國公府是如此,太子是如此,本以為隨著太子一派沒落就此罷了,沒想還是這樣,說起來大月氏是我們一致對抗的敵人,為何要因為一己之私而結黨營私?”
誰能回答這個?
無非是人性始然。
又無非是今個兒你想吃桂花糖蒸栗糕,而我偏好招積鮑魚盞罷了。
所以沈安雁言訖深然一歎,“我曉得了,你也告訴叔父自個兒注意著,警醒著。”
這話說了無數遍,隻叫人耳朵都快聽出繭子,只是除了這樣的話她別無她說,更無法言表她的擔心。
容止嗯了一聲,然後在這秋風蕭瑟,落葉紛飛的日子裡聽到她悵惘的一聲歎,“快中秋了。”
可她沒有人陪。
大抵是念著她伶仃,聖上宣傳她進宮赴宴。
一向閉門不出的沈安吢不知從哪兒處聽得的消息,在她欲將奔赴夜宴的前一天便找到了沈安雁。
沈安吢依然是那樣端莊模樣,只是面容枯槁了不少。
“三妹妹,近來可好?”
這是沈安吢一慣的作風,她肚子打著仗,面上卻不顯,開口不談主題,隻論風月,或嘮家常,兜兜轉轉將刀子在你跟前比劃,讓你心頭哆嗦害怕卻不又傷及你。
等到她覺得火候夠了,再勾一勾唇,將窗戶紙捅破。
沈安雁同她唇槍舌劍無數次,自然將她脾性摸得一清二楚,雖然不急,但沈安雁不願意和她斡旋,遂而撣了撣衣衽上的塵土,輕渺渺地笑,“沈安吢,撕破了臉,你還做這般樣子給誰看?”
蝶翅般睫毛之下的秋水眸子倏爾冰寒,“你無非是蒙受了叔父的喜愛才至如廝,何必作出這般樣兒給我看?”
沈安雁隻覺好笑,“我作樣兒?我就算作這般樣兒那也是我能做,我受得了叔父的喜愛,而你不能,叔父也討厭你至極。”
所以說最熟悉的敵人便是最了解對方的,曉得互相的痛處,一旦脫口便是直戳心扉的利劍。
沈安吢寒了臉子,像是冰雕的雙眼裹住她,“不過是承了個沒母的嫡女之位所以才叫叔父多關照你,這才叫你有機可趁惑了叔父的心。”
她的言論太荒謬徑直叫沈安雁聽得發笑,“所以你覺得我是因為沒有母親,又是嫡女所以才叫叔父喜愛?”
沈安雁輕呵一聲,“若你覺得是我以這個裝可憐叫叔父同情,你盡可這般做,畢竟,你現在不也沒了母親?細想想那日公堂之上,你同顧氏說過悄悄話,顧氏便一頭撞死.或許,正好稱了你的心,如了你的意,更或是正中你的下懷?”
“胡說!一派胡言!”沈安吢尖嘯著嗓子,嘶聲厲吼,“母親是為了大爺才一頭撞死的,根本不是我。”
“真不是?”沈安雁嘴角微揚,帶起嘲諷的味道,“既不是,你何必這般怕?我記著你一向沉穩、識大體,是皇太后親說的女子之典范不是?”
沈安吢煞白了臉,身子像是篩糠子般無助的抖,而她的腦海裡一陣一陣回響起顧氏生前最後一段話。
她說她認,她說皆是她自找的。
既是如此,根本不怪自,也不是自己,也並不是自己的那一番才叫顧氏有了必死的心。
想罷,沈安吢猩紅了雙目直視沈安雁,嘴角抿出落寞孤寂的笑,“你同我說這些做什麽?我今個兒過來,不過是想問問,聖上是不是下了旨叫你入宮?”
沈安雁靜靜晲著她,沒回答。
沈安吢卻轉而眺向穹隆,她穿著秋香色的裙子,在這樣黃澄澄,金燦燦的時節裡仿佛一朵菊,可就算外貌修葺得再好,從內子裡爛了,這樣的美好風景也不過就一霎。
“中秋時節,闔家團圓,聖上怎能叫你入宮?豈不是不何體統?”
她的聲音很淡,但四籟俱靜,故而她的話叫人聽得極清楚。
沈安雁那雙安靜的眼睛像是水波在沈安吢身上流淌而過,然後潺潺向無邊的秋色裡,“聖意妄圖揣測,沈安吢你真是窮途末路了,連這些道理你都不曉得謹遵了?”
沈安吢翣了翣眼,“說得冠冕堂皇,你不也暗中揣測?”
沈安雁微微挑起眉,“所以呢?你說這些又想做什麽?”
“我能做什麽?”沈安吢側眸乜向她,“不是你說得,我們如今這幅樣子已經翻不起風浪了,所以何必懼怕。”
沒等沈安雁再說,沈安吢朝她更進一步,“所以,我既翻不起風浪,你帶我入宮如何?沈安雁,你敢嗎?”
沈安雁卻覺得沈安吢瘋了,莫說他們如今是什麽立場,又是怎樣的糾葛,便是聖上旨意叫她一人進宮,她帶沈安吢進宮豈不是自找死路?
沈安雁一拂衣袖,“全是我今日閑得慌,所以才聽你這般說。”
她轉過頭,看向輕玲,“落霞院是誰人在看?竟然私自放沈安吢出來,罰三月的例銀。”
沈安吢呵住退下的輕玲,瞥向沈安雁,“就這般迫不及待,還是這般忌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