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雁沒瞧見窗內的人,窗內人卻盯了沈安雁有一盞茶時間了。
貴霜原就不是中原人,大月氏也從未有過上元時候的慶典,因而這時候面對著京城眾人張燈結彩,自己的心中卻是毫無觸動的。
貴霜只知道這是她一時疏忽導致沈祁淵有了攻擊林家,攻擊大月氏的機會。
她當時就不應該一時輕信沈祁淵,告訴他那一點點線索。她並不知道沈祁淵就僅憑著這一點東西也能順藤摸瓜找出來這麽多證據來。
然而此時無論說什麽都完了,沈祁淵已經把東西遞上去了,林家也離覆滅不過一步之遙。
貴霜心中的煩悶又能與何人說?
她眼瞧著這花市燈如晝,人人歡喜笑意濃,卻只有她一個人身處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便倍感孤獨。如此再看沈安雁的笑意,便覺得無比刺眼了。
而沈安雁隻跟著禮部侍郎家的小姐買了一盞琉璃兔子燈,那剔透的琉璃襯得那一點燈火晶瑩剔透,如夢如幻。
沈安雁又給輕玲和卞娘一人買了一盞花燈,一行人和和樂樂地往前行去,顯然是要去下個地方遊樂了。
貴霜便瞧不得她這個模樣,冷眼喚來了個護衛,讓他把沈安雁給請過來。
沈安雁此時已經買了小半條街的東西了,那些冰糖葫蘆,糖人糖畫便不必說了,隻說擺在外面的胭脂水粉就零零散散不知包走了多少。
她倒也並不缺那些東西,只是看著這上元節裡還出來擺攤子賣玩意兒的老弱婦孺實在是不容易,便能幫襯些就幫襯些,總歸到時候這些玩意兒賞給底下人逗個開心也好。
沈安雁正這麽想著,便給一個西域長相的高大漢子給攔住了。
她瞧見這人的時候便反應過來,當時在珍饈樓上看她的人,怕不就是貴霜吧。
沈安雁抬頭問那堵住去路的人道:“何事?”
“殿下有請,還望沈三姑娘跟我去一趟。”
沈安雁明白這人已經算是客氣了,然而她卻並不想去,畢竟今日是上元佳節,她還想多遊覽一會兒。
她身邊那禮部侍郎家的小姐這樣驟然被人堵住了,臉色便有些惶惶不安。她心中覺得愧疚,此時都是因著她這樣才牽連了她的上元節也玩不好。
沈安雁歎了口氣,先安慰了下身邊的小姑娘:“莫慌,不過是貴霜殿下尋我說說話罷了。你先隨其他人去玩吧,我不能陪你了。”
隨後才跟著貴霜的護衛一路行至了珍饈樓,登上三樓的時候,方見到貴霜站在窗前看街邊景象,背影竟有些淒涼。
沈安雁一時也摸不透她找她來是什麽意思,便先喚了她一聲:“殿下?”
貴霜緩緩回過頭來看沈安雁,揮了揮袖道:“坐吧。”
這時候才依稀有了些瀟灑不羈的貴霜公主的模樣,沈安雁與貴霜一同落座,也不急著問貴霜喚她來做什麽,隻誇讚今晚席面上的菜色果真不錯。
她向來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對吃食上頗有研究,這一通誇讚算得上是精妙。只可惜是對牛彈琴了,貴霜並不懂得這些。
她對中原的吃食並不非常了解,當然,最重要的是也不太想了解。
貴霜此刻心思全然不在吃上面,故而隻道:“沈三姑娘若是喜歡,動筷去吃就是了,倒也不必誇這麽些話。”
沈安雁才吃了兩幅糖畫,此刻唯恐晚上積食難受,怎麽肯再吃東西。
“菜是好菜,可我卻並不餓了。殿下用完晚膳了嗎?”
貴霜搖頭:“未曾,不過我倒也並不很餓,身體興許已經餓了,可心卻是飽脹著的。”
沈安雁勸了一句:“那也總是要好好吃飯的。你這樣總覺得自己是身強體壯不注意,往後病痛起來去也不好調養。”
於是兩個人反而真的在一起吃起來飯了。
沈安雁雖然吃不下東西了,但還能和幾口湯,她吃飯總是細嚼慢咽的,俗禮又很多。貴霜她是是個這樣做不叫人覺反感的人。
兩人終於算是用完了晚膳,貴霜這才問道:“今日林氏的事情你曉得了嗎?”
沈安雁點點頭,事到如今她也不必對這件事兒有所隱瞞,特別是對於貴霜。
她們曾經是這場博弈的兩端,此刻卻坐在這裡共賞上元之景,不得不說世事無常,人生難料。
貴霜隻想問:“那些東西,都是你來尋的,還是沈祁淵尋到的?”
沈安雁摸了摸鼻子,隻想歎息:“自然大多是二爺尋來的,我一個內宅姑娘,做不得這麽多主。”
貴霜卻好似一刹那便滄桑起來了,眼神中也有了些淒愴的含義。沈安雁是見過這種眼神的,這正是上午裡見過沈安霓的時候看到的神色。
沈安雁心中又是一陣悲戚,她自然知道貴霜其實是被沈祁淵利用了。她也不敢說自己是什麽良善之輩,但能想到的不善之事的也只有著一點線索。
她本來還無處理解,然而此刻看到沈安霓和貴霜的事兒,便也好像能明白些了。
愛是羅網是枷鎖,是框柱了她們豁達的條條框框,一旦對面那個愛著的人改變了,這剩下的一切都像是笑話。
就比如一心愛林淮生,堅持覺得林淮生沒有罪的沈安霓,又比如被說沈祁淵成功騙走了一點點線索的貴霜。對於她們來說在這件事兒面前沒有什麽招架之力
沈安雁這樣思忖著,便覺得其實她們反倒都喪失了靈氣了,只剩滿腔愛意去堅信自己沒有做錯事情。可轉念一想,便是這樣的心思也算是很珍貴的,雖然偏執了些,倒也不失真誠,她其實便不能達到。
貴霜終於算是拉著沈安雁見過了情之一字的世面。
貴霜對她講:“小時候阿爸最喜歡帶我去獵場。我到現在還記得,當時我們打一隻兔子便是一隻,誰都是誠摯的。如今這樣的真摯,卻也沒有了。”
沈安雁聞言歎了口氣,神色中卻有些不明所以。
貴霜笑道:“我只是意難平,最後還是又中了沈祁淵的招數。我們都不是少年了,也再也無法得到最初的真誠了。”
沈安雁見她為著沈祁淵的事情感觸這樣多,心中也悵然,然而沒有辦法,他們與林家的戰爭早已經到打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