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霓聽到沈安雁這句話,終於臉色一變,那方才還充盈在臉頰上的血色驟然間便消退了,讓她看上去楚楚可憐到好似盛開到了極致卻被風霜欺凌的花。
沈安雁放下了她的手腕,正了正自己的衣袖:“僅僅憑借這一點,林家在我這裡便是挫骨揚灰也死不足惜。”
她有些悲憫地看了一眼沉默著的沈安霓。她從前倒沒有發現沈安霓對林淮生用情竟深沉至此,然而這下一看沈安霓恐怕頗有些非林淮生不嫁的意思了。
沈安雁覺得從前的林淮生興許還真的有幾分值得嫁的意思,畢竟當時並不知曉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隻以為他能文能武,又風流倜儻,自然是配的這些大家姑娘們的。
可如今林淮生出入青樓楚館,在京郊別院包著歌姬的事兒都已經人盡皆知了,便是連他自己也不遮掩了,這還有什麽好堅持癡情的?
沈安霓是想要奔著林府裡去給林淮生養育庶子庶女,還是想要去他家後院裡面幫忙打理他那些不知道從哪兒來的鶯鶯燕燕?
沈安雁無法理解,也不期望理解了,沈安霓這種人的思緒不是她這種普通人能夠理解的了。
況且林氏這些事兒還未定下來,她並不敢掉以輕心,當下也不想和沈安霓在這裡糾纏,甩開她便和卞娘輕玲走了。
她雖然因著和沈安霓糾纏了好一會兒,耽擱了些事情,但是下午裡的事情還是處置得很快。畢竟她打理沈家也有些日子了,得心應手之後也能和底下人有了些默契。
很多事情已經不需要她可以吩咐,他們便已經懂得了她的要求了。
雖說事情打理得快,然而夜晚也降臨得快,畢竟正月裡頭還是寒冬,晝短夜長,一眨眼這天色就黑沉沉下來。
上元佳節的夜晚,也能算是一年之中為數不多的所有人都期待盼望的夜晚了。
這一晚普天同慶,上到天子貴人,下到庶民百姓,都是一樣沐浴在花燈彩環之下。便是那些管束森嚴的人家,也是會允了姑娘們出來賞花燈鬧上元的。
沈安雁素來與京中貴女們交好,晚間已經約了好些姑娘們一同去賞長安街上的花燈,再去東西夜市裡頭買些小玩意兒,最後還能去平康坊裡看那些雜耍遊嬉。
雖說此時此刻,她最想見到的還是沈祁淵,可瞧著這些姑娘們笑鬧著的歡喜模樣,她便也覺得一起歡喜起來。
雖說是遊玩,但是期間也免不得要談起來這京中大事。
若說前些日子京中流傳最廣,探討最多的事兒還是沈祁淵與貴霜的婚事,那今日之後大家的談資可就不僅僅局限於一點兒女情長,嫁娶姻緣了。
林家那等簪纓大族都能一朝被陛下厭棄處置,那些嘰嘰喳喳聲裡一邊是覺得罪有應得,撫掌稱慶,一邊卻又有些人升起來了些兔死狐悲,唇亡齒寒之感。
當然也談起來這領頭彈劾林家的沈祁淵來。沈祁淵自從鬧出來那一樁為婚約力拒和親,寧辭官不負佳人的事端來,京中貴女的喜好便風吹蘆葦一般一邊倒向了沈祁淵。
從前她們多稱讚今年探花郎生得如何貌美,哪家公子又作了新詞曲這等瑣碎又風雅之事。然而自京中風向力捧了沈祁淵開始,這些姑娘們便又開始思索,這冷面將軍其實也不錯。
無論多大年紀的女子,都躲不開這些細碎的探索欲與傾訴欲,一個姑娘立在那兒是嫻靜如嬌花照水,然而一群姑娘立在那兒,便各自有了各自的風貌,並不能稱得上嫻靜了。
沈安雁其實在這種熱切討論的環境裡反而不愛說話,隻靜靜聽她們的言語。
林氏一案,牽扯的家族甚廣,可以說這些名門貴女們的家中其實都有些牽扯。只不過她們她們尚且天真爛漫些,並不真的在意前朝外院那些子男兒家的事。
沈安雁隻偶爾聽見幾個咒罵林氏獨斷跋扈多年,如今正好叫沈祁淵給收拾了,當真是大快人心。顯然也是家族裡收到了林氏排擠針對的人了。
沈安雁想著沈祁淵為著這件事兒又不知道要收了多少姑娘家的芳心到了囊中去。
她在這裡默默良久,旁邊姑娘們都說了一個遍也不見她出聲,便又有人來問她:“安雁妹妹,應當比我們多知道些底細吧?”
沈安雁搖了搖頭:“哪裡就知道什麽底細了,我還是今日上午從我家二姐姐那處聽到的消息。”
她又笑著補充道:“外院的事情,我也素來不過問的。”
這就是把自己從這件事兒中踢出去了,沈安雁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樣做,隻想著既然眾人要誇讚沈祁淵,便都誇讚他好了。
她原來追查林家的事兒,也是為了給父親報仇雪恨,如今眼瞧著心願將要了結,又何必在意這些虛名。
那問她的姑娘便有些沮喪道:“原來如此,我原以為沈將軍是你叔父,你同他關系會親近些。”
沈安雁知道她是想了解些秘辛,可她並沒有什麽可以告訴她的,便也只能搖搖頭歎氣。
然而她這樣一歎,眾人便想起來沈祁淵和貴霜的婚約一事,心下便都有些淒淒。沈安雁能夠得沈祁淵喜愛,甚至不惜辭官歸家也要娶她,可便是這樣,他們也最後未能在一起。
沈祁淵終究還是要娶貴霜的,從前還能辭官,如今卻不能抗旨了。
可惜沈安雁與沈祁淵這樣好一對璧人,如今應當也不再有交集了吧,不然沈祁淵的事,沈安雁多少是該知道些的。
這樣一想,這些姑娘們便又紛紛轉了話題,隻口不提沈祁淵了。
沈安雁雖是被誤解了,卻也心中自有一股暖意。
這一刻沈安雁心想,便是真的不能和沈祁淵在一起了,有這樣一群真心實意替自己著想的好友在,余生應當也不會寂寞了。
她正這樣想著便瞧見那珍饈樓的小窗上,有一道冷冷的目光投在她身上。
沈安雁被那一眼掃得脊背發涼,然而等到她再定睛一看那窗中人影的時候,已經毫無半點蹤跡了。
沈安雁愣了愣,終於有些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