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雁的碧波院與方老太太的含清院隔了好幾個高低錯落的廊院,走進去,才感覺裡面的曲徑通幽。
等待輕玲扶著沈安雁上了台階,便只能瞰望那嵌在廊簷上的瓦和那碧晴的天。
輕玲淺笑晏晏,“姐兒方才走時沒瞧見,顧氏她們爭執的場面,像極了偷雞不成蝕把米。”
“什麽偷雞不成蝕把米?”
郎朗渾健男聲橐橐而來。
沈安雁一行主仆怔愣著回頭,看見遊廊花門之處漸進一道身影,銀鑄發冠嵌貝殼珍珠發簪,靛藍斜紋襴袍,銀線繡回紋的裙擺隨步一蕩,竟是渾然天成的濟濟楚楚風韻。
沈安雁從前也見過沈祁淵常服著裝的樣子,只是那時不知他的心意,況心中已有謝澤蘊,還有林家婚約,故從未認真看過他。
這次重生回來,前幾次相見也都是喪服環身,除去臉龐俊秀旁人一二,並不覺得什麽。
如此說來,倒是今日是難得一見他這般閑閑散散儒雅秀才般的模樣。
沈安雁行禮道:“叔父。”
沈祁淵抬了抬手,“在家中,不必多禮。”
沈安雁應聲而起,看著他眉眼濃鷙,不禁覺得他較記憶中更英武豪邁了些,不由道:“叔父昨日可歇息足了?”
沈祁淵點點頭,也不知他想起什麽,目光霎時柔和,“倒是你,昨日整理那些瑣碎可累著?”
說是整理,也無非是站在那兒打點輕玲紅淺罷了,也不費些甚勞神,故而淺淺一笑,“勞叔父記掛,不累。”
瞧她如此見外,沈祁淵一雙眼閃爍的繁星熄滅伶仃,“都說不必多禮了。”
沈安雁一怔,抬眼撞見沈祁淵微有落寞,想起他的心意,陡然羞赧,“是我平素如此習慣了。”
聽到她如此說,沈祁淵盯著她,突覺自己如此失儀了,抬手掩唇嗽了一聲,“不怪你,你是沈家嫡女,要怪也怪那些教習娘子過於嚴苛。”
堂堂一介將軍,平素在軍營裡操兵列陣所用軍規對比教習娘子不知嚴苛多少去了,竟敢如此說話,也不怕叫旁人聽了生疑笑話。
沈安雁看了看卞娘與輕玲,見她們並未露出什麽情緒,便笑道:“我是沈家嫡女,自然該多知節守禮,不然傳出去只會落人話柄。”
心底卻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
她的叔父向來沉默,往前見她左不過詢問幾句,之前或可說是心心相惜,這次又該如何解釋?
但轉念一想,沈祁淵一直心喜著自己,此番遭遇,自然讓他想多生勸慰自己。
奈何找不著話,便只能笨拙的從這些個方面表達關心。
如此,沈安雁很快就將疑慮拋在了腦後。
而沈祁淵聽到她如此回答,抿著唇,終是無話可說了。
他平素都是同些粗漢子打交道,哪裡知道年輕女子喜好的話題。
只怕他此番言語,令他這個侄女認為他不著調了。
這般想想,沈祁淵頹然起來。
卻哪知沈安雁又問道他,“叔父此次回京可要在家中待多久?”
邊境平定,再不用出兵,自然想待多久待多久。
沈祁淵腹稿一陣兒,便回她,“許久,只是平日裡還得去軍營裡練兵。”
沈安雁點點頭,心裡卻想到方才顧氏所言的那番話。
她如今空有沈家嫡女頭銜,卻無實權,便是唯一能夠震懾顧氏的婚約,日後也會被她取消。
而方老太太雖然偏心她,但也不會太過。
如此一想,若是沈祁淵再不留在家中,她在沈家真真勢孤。
所以才有此問話。
沈祁淵見她深思模樣,想起前陣兒的事情,不由攏眉,“可是出了什麽事?”
沈安雁搖搖頭,“就是問問罷了。”
其實她也不只是問問。
照沈安雁來看,要想在沈家不受欺負,除了不必忍讓外,就只能依靠沈祁淵,讓顧氏認為沈祁淵與自己交好便是。
於是和沈祁淵說了約莫會兒子的話,等她回到房裡,端著承沐戰戰兢兢遞上來的茶,狀無意道:“前些日子得叔父照顧,如今我得空,想來也是報答叔父的好時機。”
卞娘聽到這話,笑笑,從一旁妝奩匣中取出篦子,一邊她梳頭,一邊道:“那姐兒可想好如何報答二爺了嗎?”
沈安雁看著承沐忙活的身影微頓,驀地勾唇,“叔父操兵演練甚累,便每日做些吃食與叔父便是了。”
卞娘點點頭,“是了,前陣子二爺便是此番照顧的姐兒,今日你如此,料想二爺那邊見到也不覺得奇怪,甚合心意才是。”
只是方起了這般的念頭,不過幾日功夫,前院便傳來話,說是沈祁淵染了風寒,不堪重負,終是病倒在床。
甫一聽聞,沈安雁隻覺心驚,讓卞娘尋了下人來問到底緣何染病。
卞娘隻道從下人那處打聽來的,“前些日子二爺主持侯爺喪事本就沒怎麽好好休息,前些日子又總是出城,這才著了風,不過好在二爺身體健朗,本可喝一劑湯藥便好的,但誰知大少爺這幾日因侯爺去世,沒有人管束,便成天花天酒地,夜宿廊坊,這事傳到二爺耳朵裡,二爺因此動了肝火,說沒有大少爺這般的侄兒。”
說到這裡,卞娘頓住,視線略到了從槅扇踅身而進的承沐身上。
沈安雁心下了然,看向那捧著紫薇花的承沐,道:“怎往屋內放如此鮮豔的花盆?你也不看看如今是什麽時節!”
承沐今日穿了一件紅色裙裾,邊緣繡著迎春花,隨著風一吹飄飄蕩蕩,有骨子鍾靈毓秀的氣質。
聽到沈安雁這麽說,她那張乾淨喜意的眉梢瞬沉了下來,連忙解釋道:“姐兒,這話挺好看的,況奴婢看屋中裝飾太素了,這才想著捧一盆擺設擺設,免得真如老太太房裡那般了。”
卞娘怫然,“姐兒喜素,愛將屋子打扮得素淨,你插什麽意見?你是小姐?要你喜歡?真真是越發沒規矩了!”
卞娘本就看不慣承沐這般自持甚高的模樣,再加之沈安雁先前的提點,更是對待承沐嚴苛了,故以說出的話也比從前嚴厲幾分。
承沐臉上掛不住,登時心頭不樂意起來,但轉念想到什麽,便遲疑了一下,悶聲道:“奴婢這就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