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祁淵看沈安雁這副模樣,也是被驚得忍不住喊了她一聲:“三姑娘?”
沈安雁感覺自己剛剛仿佛是被魘著了,被沈祁淵這樣一喊,才好像終於回魂了。
她怔怔然看著沈祁淵,像是一隻遍體鱗傷的小獸抬起眼來,滿是警惕,也滿是惶恐。
看得人心疼難耐,忍不住想要抱抱她。
但是沈祁淵最後還是沒有伸出手,只是遞過去盞茶,問沈安雁:“喝點茶水,別想太深,此事還需要徐徐圖之。”
沈安雁嗯了一聲。
方才的思緒已經耗費了她太多力氣,她或許是疲倦,也或是萬分難過,以至於看上去毫無生氣,讓人覺得得讓她先好好睡一覺。
沈祁淵終於拍了拍沈安雁的肩:“三姑娘不如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沈安雁點點頭,打起來點精神:“我送叔父。”
沈祁淵覺得好笑:“你都這樣了還在意那些無用的繁文縟節作甚?身體是最重要的。”
沈祁淵把沈安雁按下來,喚了輕玲來,讓她給沈安雁再熬一副凝神的湯藥,服侍著三姑娘好好休息休息。
這才掀了厚厚的帷簾步入冬日寒風之中。
而沈安雁則被輕玲按下來喝了湯藥好生休息。
本來也是,自家姐兒前幾日受了驚,本來就蔫蔫的,還要靠和卞媽媽平日裡互相開解著才能歡快些。
如今好不容易看著有些起色了,終於有從前的三姑娘的些微神采了,就又被二爺這一陣嘀咕給弄得又神思不寧了。
輕玲看著難受,自然對沈祁淵也有了些埋怨。
只可惜埋怨歸埋怨,主子們的事,她也自知沒有置喙的權利。只能是心中消遣幾句罷了。
何況二爺也算是三姑娘的救命恩人了。
輕玲這樣想著,終於才容色稍霽。
而屋內喝了湯藥已經睡過去的沈安雁就沒有那麽輕松了,她自己也想著好好睡,但是墜入夢鄉之後卻是噩夢連連。
那夢裡面時而是萬夢凡拿著刀來說,前世是你來殺我,今生便我來殺你。
沈安雁覺得可笑,她並不害怕萬夢凡來尋仇,萬夢凡殺了她的孩子,她便是再殺一千字萬夢凡,也不會覺得心中有所悔愧。
但是那女人猙獰的面目還是讓她覺得惡心,以至於想要醒來,卻發現自己被夢魘住了。
時而又看到那林小公子出門獵豔,在花街柳巷裡頭造謠侮辱她,那些肮髒的言論一遍一遍的回響,仿佛一把利刃在一次一次的劃傷割裂她本就千瘡百孔的心扉。
她想要阻止他說出那些有辱清聽的話,卻發現自己根本張不開口來。
今生的人無法阻止前生的事,她是那樣的痛苦難耐,想要扭轉一切,但是也只能扭轉今生的一切。
對於已成定局的前生,她只能在噩夢中無數次回憶,卻終究無能為力。
時而又看到父親對她笑,她哭著對父親說自己受了委屈,卻聽到父親對她說,父親也有許多委屈,要她幫他報仇雪恨。
她不知道該如何說,她只能說好。
卻看見父親的面容逐漸扭曲,成為一具再也無法觸碰的骸骨,橫陳在冰涼的土地上,仿佛也在孤寂的悲鳴。
沈安雁忽然覺得自己不孝,她放聲大哭起來。
回過頭看見了沈祁淵,沈祁淵站在有光的地方讓她過去,往那走一點,再走一點。
她哭著說抱歉,可是沈祁淵卻說三姑娘從來不需要對他感到抱歉,因為她從未做錯什麽。
她那樣的害怕,害怕沈祁淵也是假的。
害怕他是像從前那些人一樣,都是幻象,是貌似溫柔,實則恐怖的幻想。
是她心底的傷痛來源,是她只要一靠近,就會遍體鱗傷的存在。
她搖著頭說不過去了,再也不過去了。
沈安雁實在是被嚇到了,那些背叛鮮血淋漓的展露出來,想走馬燈一樣一道一道的投射在她的眼前。
她那些不堪的傷疤被全部揭開,隻感覺渾身都是血津津的,通體的疼。
沈安雁覺得自己只能走到這裡了,她已經沒有力氣再迎接下一次傷害了,以至於隻好坐在這裡看光影交織的沈祁淵。
或許這是一次救贖,也或許是致命一擊,總歸她已經毫無力氣,她只求命運能在審判的時候溫柔一些,好叫她不要那樣狼狽。
然而坐在那裡的沈安雁看見沈祁淵緩緩走過來,從那道光芒裡走出來,走到她的無盡陰霾裡,伸出手抱起來了她。
“沒有力氣為什麽不告訴我?”
沈安雁知道這是夢,因為是夢所以更加心驚膽戰,她並不說話,只是聽著沈祁淵喋喋不休。
她覺得沈祁淵太奇怪了,跟現實之中全然不一樣,因為現實之中的沈祁淵不可能會對她這樣緊鑼密鼓的說話。
他們都太克制了,旗鼓相當的克制,因而總是顯得尊重有余,可惜真情不足。
只有在這夢中,她才會因為無法承受而崩潰大哭,才會看到沈祁淵朝她走過來,抱起她細細密密的安慰。
人說唯恐相逢是夢中。
可對於沈祁淵和沈安雁來說,或許夢中的彼此,才更添幾分真實氣。
“三姑娘不準怕我,聽到沒有?”
沈安雁縮在人懷裡,小聲的嗯了一聲。
她終於被沈祁淵抱著走到了光明裡。
陽光普照,萬物溫柔,暖隨著光一並灑下來。
不求回報,也不求稱頌,它好像只是像普照著。
正如沈祁淵一樣,他對她的好,也好像陽光一樣,滋潤萬物而不言。
沈安雁逐漸放松下來,啜泣聲也漸漸減了。
她此刻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總是千萬人負我,沈祁淵不會負我,沈祁淵不負我便夠了。
沈安雁想索求的居然只是這麽簡單的一件事情,她只是想要一些匱乏已久的安全感。
然後憑借著這點安全感坦然入眠,從此不受噩夢侵。
因為即便是在噩夢的深處也有人會衝出來護著她。
有人會對她說不要害怕,更不要怕我,有千種萬般的恐懼與無助,告訴我,告訴我我和你一起面對。
他是和她站在一起的。
而不是留她一個人在疾風驟雨裡被雨打風吹去過後,次日醒來才裝傻去問她,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