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雁聽到自己心跳如擂鼓,隻慶幸是夜裡燈光昏沉,便是叫人看出來臉紅,也可狡辯是頭頂燈籠顏色太豔。
她正欲說些什麽,便聽見身後輕玲過來喚她,說是老太太正尋她呢。
沈祁淵轉身替她答曉得了,方回頭看她:“外頭冷,也站了許久了,先回去罷。”
沈安雁自然點頭,又聽見他道:“你若明日不忙,來渥寧閣一趟,我細細把林氏罪過列給你。”
沈安雁隻應下來,才覺得心中諸多歡喜,看著自己布置的年節景象也覺得好似煥然一新。從前那些乏味煩悶,現下煙消雲散毫無蹤跡,好像只要站在沈祁淵身旁,便是歡喜。
她與沈祁淵一前一後回來同老太太守夜。
老太太是年紀大了覺少,還不覺得困倦。沈安雁整日瑣事纏身,自然疲乏,若是往日這個時候,恐怕已經要打盹了。然而此刻得了沈祁淵的消息後,反而看上去比白日裡還要精神。
方才老太太正給一個個小輩們發著壓歲錢,手中還為沈安雁一直留著個大的,卻左等右等等不得她回來,這才找了人去尋她。
如今見了三姑娘才安下心來把鼓鼓囊囊的壓歲錢遞給了沈安雁,囑咐道:“安雁你是個懂事的,沈家能得了你這樣聰慧的姑娘,是沈家的福氣。祖母如今不指望你大富大貴,機敏無雙,只希望你能平安喜樂。”
她從前還不甚在意這些小輩,如今興許是年紀真的大了,看著他們便心頭柔軟。
尤其是這個三姑娘,仿佛是越長越往她心裡頭去了,如今真是怎麽看怎麽喜歡。這一邊想著磨礪磨礪她是為著她好,一邊又瞧著她小小年紀就如此勞累又不忍,真是怎麽都惦記著。
“你是個愛藏心事的,往後可不許了,有事便多同祖母說,祖母總是能替你做主的。”
她捏著那錦囊裡頭的壓歲銀子,不由得覺得又溫暖又好笑。
正欲笑,眼眶卻又濕了,心中隻覺得羞惱,她這眼睛真是不聽使喚的,什麽時候都想掉眼淚。沈安雁好容易在沈祁淵那裡歇下去的紅眼眶,此刻又被老太太勾起來了。
到底是想著是年節裡頭,不好哭哭啼啼的,才只是紅了紅眼眶,人卻笑著謝老太太。
她心中輕松,嘴便更甜,一串祝詞停頓也不停頓,行雲流水一般講出來,逗得老太太說來日要給她尋個驚堂木來,圈她在含清院裡頭說書去。
沈安雁抿著唇笑,一會兒又攙著老太太去玩牌九,沈祁淵閑著無事,便也被拉過來湊趣。
他原本玩這個是一把好手,然而今日卻不想贏,隻閑閑散散給老太太和沈安雁喂牌。瞧著沈安雁從自己這邊贏了銀錢之後笑得歪倒在老太太懷裡,便覺得只看著她贏了的模樣便比自己贏了還欣喜。
原本老太太還是個極重規矩的,瞧不慣這些東倒西歪的姿態,然而如今寵愛沈安雁,便也覺得這東倒西歪也得看是什麽人。若是沈安雁這樣,倒也不失為率真可愛。
當然最後自然還是老太太贏得最多,心滿意足收了手,轉頭把贏來的銀錢賞了含清院裡頭的下人,自歡喜著去歇息了。
眾人見時辰也差不多了,吃過餃子也四散著歇去。沈安雁住不慣別人院落,見這邊無事,便折身回碧波院裡去了。
沈祁淵順路送她,一送送到院門前,沈安雁正欲道別,就聽見沈祁淵道:“三姑娘等等,我有樣東西給你。”
沈安雁回首看向他,目露疑問。
卻看見陌北拿出來個卷軸,沈祁淵接過來道:“聽聞你前幾日在尋王右軍的字,我這裡正好有一副,大姑娘來求了幾次都未舍得給她,如今正好贈你作節禮。”
沈安雁冷不防懷裡被塞了一副字,愣怔半晌才說:“你這幾日不是忙得很,怎麽還有心思打探我喜歡什麽?”
沈祁淵聞言隻笑她:“這與我忙不忙有何關系,我忙便會不給你備節禮了?”
沈安雁心說雖然是這個道理,但是她給沈祁淵備的節禮卻沒有這樣用心。這樣一想,自己又欠了沈祁淵一份情意。
她把手爐遞給輕玲,卞娘上前來給她打燈籠,迫不及待拉開來這卷軸要看到底是哪一副真跡。
她確實記得沈祁淵有一副王右軍的字的,但是卻並不是自己最喜歡的那副,然而此刻展開來一看,便知道是自己錯了。
“你何時還藏了這一幅字?我都不知曉。”
沈祁淵佯裝歎氣:“可見是三姑娘並不在意我。”
她紅了臉想辯駁,但又辯無可辯,隻得惱道:“我如何不在意你了,你便說你想要什麽,我指定也能給你尋來的。”
沈祁淵被她逗得笑起來:“我哪裡就指望你來給我尋了,你照看好自己不讓我操心就是我最大的節禮。”
沈安雁覺得自己受了輕視,抱起來那副字便往回走:“說不過你,我要回去了。”
沈祁淵卻還沒說完話,手臂一伸扯住沈安雁披風兜帽攔住她:“三姑娘莫急,我還有東西沒給你呢。”
沈安雁心道他怎麽有那麽多東西要給。
她眉目裝作不耐,嘴角弧度卻漏了歡喜,回眸含嗔似喜瞪他道:“叔父還有什麽,一並都給我罷。”
沈祁淵幫她正了正被扯得散亂的披風兜帽,方從袖中掏出來袋金錁子,遞給她。
“給你的壓歲錢。”
沈安雁伸出手接過來,沉甸甸的,似乎比老太太給的還要實一些。
“沒旁的了,快去歇吧。”沈祁淵給完,當真也不多話了,回身便漸行漸遠。
沈安雁卻頓了頓,喚他道:“叔父!”
沈祁淵停下來,一盞孤燈照出來他頎長的身影:“何事?”
沈安雁衝著他喊:“叔父,萬事如意,長樂未央。”
沈祁淵在小道上瞧著那絨絨一團的小姑娘,燈籠影子模模糊糊的,隻祝詞說得這樣脆生生,心中柔軟,不知如何言說,隻好也道:“萬事如意,長樂未央。”
隻這一句話,仿佛已經勝過千言萬語。好像只有聽過這句話,這新春才算是真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