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事兒鬧騰了半日,眾人散去。
沈祁淵作勢要走,沈安雁想了想還是跟上去。
“叔父,”沈安雁抬起頭,露出一個乖乖巧巧的笑,“方才多謝叔父了。”
沈祁淵瞧她這會兒倒又像個沒事兒人一樣了,全然不似方才梨花帶雨的可憐模樣,不由得心裡覺得沈安雁當真是個小孩子脾氣,心中便更添幾分溫軟觸動,連帶著神色也不由自主地柔和下來:“這是又生分了?你我之間,何必道謝。”
沈安雁心中微歎,是了,沈祁淵明中暗中助她的事情,哪裡是一句謝謝能報償的。
“不過,”沈祁淵轉過頭去不看她,漫不經心道,“你若是真想謝我,便把那香囊給我吧。”
沈安雁臉上騰得飛起來兩道紅霞,照理也不是什麽過分的話,但想到沈祁淵對自己有意,而她將送他自己親手繡的香囊,便覺得處處都不好意思起來。
然而她也只是臉上微紅,反應卻很快,從卞娘手中接過香囊後便道:“叔父,這香囊原是我匆匆繡出來的,還望叔父莫要嫌棄。”
沈祁淵低下頭來看沈安雁遞過來的香囊,那香囊是黑金色的,襯得沈安雁青蔥般的手指愈發粉嫩可愛。
他忍著笑意作端正嚴謹狀,從沈安雁手中緩緩抽走那香囊,一邊欣賞那金色穗子劃過沈安雁手心的美好,一邊還不忘解釋。
“方才既然說了這香囊是要送給我的,還是便先交予我才不至於落人口實。”
沈安雁怔怔然看著沈祁淵的眉眼,隻覺得真正的溫柔是藏不住的,笑意即便從嘴角處便抿住了,也會從眼眉間悄悄爬上來。
而瞧著最嚴肅冷淡的人一旦調笑起來,才最叫人難以移開目光。
她從前是真的蠢鈍,才會一直看不明白沈祁淵對她的感情。
沈安雁呆了片刻便反應過來自己的不妥,很快便移開目光想起來方才自己想問的事情:“叔父,安雁還有一事想要問問叔父。”
沈祁淵得了一隻香囊,心情不錯,聞言便道:“何事?”
沈安雁頗有幾分認真:“依叔父看,父親去後,林府可有什麽別的動作?”
沈祁淵聽聞她問林府,心中便是一縮,隻覺得她怕是心中還揣著她那個未婚夫林淮生呢。沈祁淵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林淮生都這樣了,還有什麽值得托付的。
沈安雁隻覺得自家叔父周身的氣氛微微沉了沉,以為沈祁淵會說什麽要緊事兒,卻只聽見自家叔父一板一眼道:“沒有什麽別的動作。”
沈安雁總覺得沈祁淵怕是有什麽事兒未與她講,於是又試探著問了一句:“那旁的事兒呢,叔父同我講些林府瑣事也好,我……”
沈祁淵如山島竦峙般的眼神盯過來,心想,就死心塌地到這般地步了?
沈安雁被他盯得背後發毛,才聽見沈祁淵說:“沒有,我與林府,並不相熟。”
沈安雁方想再說兩句好話哄哄這位陰晴不定的叔父,就聽見沈祁淵說:“到了碧波院了,你先回去吧。”
沈安雁這才隻好告別:“叔父慢走。”
沈安雁有些奇怪地回過頭來問卞娘輕玲:“叔父今日是不是有些古怪?”
卞娘隻含笑不語,而輕玲則搖了搖頭:“二爺往日裡不也是這樣嗎?”
沈安雁隻好安慰自己是自個兒今日敏感想太多了。
碧波院裡頭雖然是一團和氣,各自安寧,但轉過頭看顧氏這邊卻是一派慘淡。
那沈安霓回來便接到了方老太太的傳信,說是扣了她三個月的月例銀子,讓她在院裡頭好好琢磨琢磨姐妹相處之道究竟應當如何。
顧氏則恨鐵不成鋼地數落了她好些時候,母女倆倒是爭吵了個痛痛快快,可憐了那幾套新擺上的時興茶具瓷瓶,全都遭了殃。
連帶著門外面隨侍的丫鬟婆子都大氣兒不敢出一口,生怕上頭不順心,底下被遷怒。到時候當家主母一句話,她們便得脫層皮。
沈安霓這邊雖然棋差一招,挖空心思籌謀了好半天最後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但到底還有個聰明的。
等母親妹妹吵得累了,沈安吢才出言勸道:“如今咱們吵也吵了,氣兒也歇了,不如還是想想現下局面如何能解才是。”
沈安霓聞言又忍不住出言相譏:“姐姐心思那麽多,何不自己去做?每每做個背後參謀,坐收漁翁之利倒是快意的很。”
沈安吢隻當她犯了病並不理會她,湊過去和顧氏嚼起來耳朵。
母女幾個好一番竊竊私語,片刻之後,顧氏的臉上浮現出來一絲詭秘的笑意。
而院落外頭守著的丫鬟婆子看見大姑娘推門走了出來,顧氏微微笑著出來送她,二姑娘跟在後面默默無言,已瞧不出發怒時候那恨恨的模樣。
一家子母慈女孝,好不和諧,只有進門收拾殘局的婆子才知道,方才這裡發生過多麽激烈的爭吵。
夜也是良夜,洞明剔透的月照著世間千萬家,也照著外院裡頭剛剛挨完杖責的承沐。
這五十杖可是一點都沒含糊,結結實實打在身上,便是那身體結實的小夥子也要休養上十天半個月,更何況是承澤這種嬌慣久了的姑娘家。
因為疼痛過度,她正趴在榻上不自覺地發出淒淒的呻吟來,幻想著能有人給她遞一杯熱水來潤潤半日裡未進水米的嗓子。
然而饒是她並不清醒,也知道此時她已經不是碧波院裡頭得寵的一等丫鬟了,而是外院裡頭做粗活累活的下等仆婦,那些人不過來欺負她便是福分了,更不會有人來關心她的死活。
她正這樣想著,興許是因為悔恨,也興許是因為疼痛,眼淚便這樣淌下來。在一片模糊不清的水光裡,她看到自己破敗的門扉被推開,發出吱嘎一聲艱澀的響聲。
承澤沙啞著嗓子,還未來得及問一句來人是誰,也未看清來人的長相,就被打暈了過去。而這一暈過去,她便再也沒能夠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