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殷紅的鮮血滴入南西月嘴裡的那一刻,南西月的面色肉眼可見地好轉起來。
鳳兮收回手指,放在唇邊,舔了舔傷口,南西月微微睜開眼,虛弱道:“阿音,你來接我了嗎?”
瞥了他一眼,鳳兮緩緩走出了營長,見春娘守在營長外,她頓住腳步,聲音清冷道:“給我找個地方,我要休息。”
春娘細細打量著鳳兮,見鳳兮雖然生得跟東方蕪很是相似,氣質上卻有些差別。
東方蕪的氣質很溫和,任誰見了,都察覺不到危險,所以,總有人愛去招惹她,可一旦招惹上了,東方蕪才會亮出虎牙,叫那招惹她的人悔不當初。
而眼前的女子,給人一種生人勿近的氣勢,即便是想要招惹,也叫人不敢輕舉妄動。
她做了個請的手勢,對鳳兮道:“這邊請!”
待兩人走遠,符鬼身上的那股怪異氣勁才消解掉,他土臉地從營長中出來,發絲凌亂,望著鳳兮和春娘離去的背影,一雙眸子仿佛淬了毒一般。
不過一夜的光景,南西月的情況便迅速好轉,鳳兮給南西月醫治過後第二天,南西月便能下床了,叫眾將士著實驚訝了一番。
甚至有些人,驚呼,會不會是回光返照!
不過,見南西月的情況一日比一日好,這才安了心。
符鬼將軍情稟報給南西月的時候,南西月緊蹙著眉頭。
上官錦打著要為南瑾瑜奪回江山的名號,夥同秦蕭都攻打到臨安了,為何會突然退兵?
而號稱東風神的風逐,入南國勢如破竹,如入無人之境,按符鬼所言,他纏綿病榻時,風逐已經佔了金陵,他只需攻破京東城,便能隻取京華。
他病發,南軍無人統帥,此時攻入不是正好,為何兩軍人馬統統要退兵?
南西月百思不得其解,符鬼卻在一旁鼓吹,是老主子在庇佑。
這話未免太可笑,南西月冷冷勾唇,活人尚且不能庇佑子嗣,更何況是已逝之人。
派人速去查探,數天未見陽光,南西月披上狐毛大氅,從營帳內走了來。
這天陽光正好,冬日裡難得有這暖陽,他提步往城樓上走去,想要趁著大好的陽光,曬曬身上的病氣。
見符鬼跟前跟後,一刻不離他身側,南西月頓住腳步,皺了皺眉,音色中透出幾分威嚴,“怎麽,軍營裡的事都處理完了?”
符鬼微微後退一步,抱拳回稟道:“微臣只是擔心您······”
“去忙吧,朕自己走走。”揮了揮手,南西月徑直爬上了豎直地階梯。
“皇上!”符鬼喚了一聲,神色略顯緊張。
“怎麽,做了將軍,連朕的話也不放在眼裡了?”聽符鬼意欲出聲阻攔,南西月停下腳步,言辭犀利。
睥睨了他一眼,南西月緩步走上了城樓,符鬼捏著腰間劍柄的手,骨節根根泛白,在原地僵了片刻,才退下。
剛踏上樓頂,一抹豔麗的紅色,便闖入南西月幽深的墨眸中。
那抹纖細的紅色身影,堪堪擋住了初升的太陽,晨光仿佛從那人周身放出的一般,耀得南西月微微眯起眼眸。
軍中何時多了這麽一抹陌生的身影?
正思量間,許是感受到他的視線,卻見那人微微側過頭來,她半邊臉被晨光照亮,另一半沒入黑暗。
見他矗立在身側不遠處,那人竟緩緩轉過身,踏著晨曦朝他走了過來,仿佛從光明走走來一般。
待看清那人的臉,南西月一顆塵封的心,陡然劇烈跳動起來。
他的身子僵在那處,眸子緊緊鎖住那抹纖細的紅色身影,劇烈跳動的心,微微顫抖著,連同他的身子也微微顫抖起來。
“你感覺如何?”那人在他面前兩步的位置站定,出聲問道。
滾動了一下喉嚨,南西月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你是?”
眼前之人做男子扮相,一身紅衣似火,皮膚白皙細嫩,五官自然地組合在一起,驚人地美豔。
是阿音嗎?
他本想這麽問,卻聽眼前之人聲音清冷道:“多年前,我與你父親有些淵源,如今你遭了難,看在你父親的薄面上,我也不能見死不救。”
“我父親?”南西月有些愕然。
不是阿音嗎?
是了,阿音三年前便死了,就死在他的面前,為何他還要有這種不切實際的奢望。
眼前之人,氣質與阿音相去甚遠,雖然面容很像,但仔細瞧著,又覺得不是。
為什麽說,與他父親有淵源,看她的樣貌,年紀應當比他還要小一些。
如何能與他父親有淵源?
鳳兮看著南西月肩上的狐毛大氅,柔軟的纖毛被城樓上的風吹拂著,一致倒向一個方向,“我不僅跟你父親容朗有淵源,還跟秦蕭的母親容若很熟。”
聽鳳兮這麽說,南西月更加驚訝了。
不想此人竟連他姑姑的名諱也一清二楚,這些事情,可以說是他的秘密。
自打他做了南國皇帝,秦蕭是他表兄這件事,幾乎整個南國的人都知曉了,但秦蕭母親的名諱卻鮮有人知,此人竟連這事兒也知曉,或許真是父親認識的人。
“敢問閣下尊姓大名?”南西月問道。
“鳳兮。”
“鳳棲?”莫不是二十年前,東國那位失蹤的郡主?
鳳兮直視著他的眸子,淡淡道:“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南西月:“······”
鳳兮:“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聽鳳兮突然念起詩來,南西月微微一怔,才明白了鳳兮的意思。
讓他驚訝的是,鳳兮念的這兩句詩,竟是一首情詩。
這又不由得讓他開始鳳兮的身份。
可眼前之人,念起情詩來,面色很是平淡,甚至,這兩句詩,從她的嘴裡念出來,都有些清冷意味。只是在告訴他,他理解錯了而已。
見南西月怔愣著看著她,鳳兮的目光從他的狐毛大氅上,落在了他的面上,“你方才好轉,吹不得風,下去吧。”
明明只是一介布衣,竟用命令的口吻得跟他這個皇帝說話,若是旁人,他已經將其拖下去砍頭了,可聽面前之人如是說,他竟微微點了點頭。
鳳兮先他一步,下了台階,南西月忙道:“你去哪兒?”
他可是要走了?
聞言,鳳兮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對他道:“我答應你父親的事情還未做完,你若還想活命,回朝時,別忘了帶我。”
說完,鳳兮便頭也不回得下了城樓。
南西月呆呆地站在城樓上,看著鳳兮那抹紅色身影,漸漸遠去,進了一個下帳。
難道是他讓風逐和上官錦退兵的?
他實在想不到,這世間除了這個,自稱跟他父親有淵源的人,還有誰會幫他。
這個人委實神秘,仿佛世間的一切,皆無法入他的眼。
方才他以為這個人會是東方蕪,可方才鳳兮靠近他時,他分明瞧見他喉間有喉結。
鳳兮此人,分明是個男子。
在臨安城又待了兩日,風逐和上官錦都退了兵,南西月也沒有守在臨安的必要了,他讓符鬼傳令下去,整頓兵馬,班師回朝。
話分兩頭,這邊鳳兮正跟著南西月的大軍回京華城,那邊夙華熙和夙華瓊正在往京華城趕的途中,在路旁支起的一個茶棚內歇腳,便聽隔壁桌兩個江湖人鬧閑。
一個頭上裹著汗巾,面色黝黑的漢子,對他身旁,那個帶著鬥笠的小胡子說道:“聽說風神的軍隊打到金陵城時,見到了二十多年前,東國失蹤的那位鳳棲郡主,才退的軍啊。傳言說,那鳳棲郡主樣貌絲毫未改,還如二十年前那般年輕美豔。”
“胡說八道,哪有人反著長的,二十年過去了,若不是妖怪,如何能容顏永駐?”小胡子喝了一口茶,將茶碗放在方桌上,手肘放在桌上,側著身子調笑道。
聽小胡子這麽一說,那面黑的漢子不樂意了,反駁道:“嘿,你還不信,你去路上隨便抓一個知道這事兒的人,你瞧瞧他們怎麽說。若旁人跟我說的有出入,我癟三讓你砍兩刀。”
那小胡子一聽,我去,這麽狠!
見小胡子眼中露出驚訝之色,黑漢子心滿意足地喝了一口熱茶,對小胡子招了招手,那小胡子便將腦袋湊近了些,便聽那黑漢子小聲道:“我跟你說······”
夙華瓊單手支撐著腦袋,側過臉來,看著夙華熙,“阿弟,你記得阿姐跟你說二十年前的事沒?”
以手掩唇的夙華熙,低聲道:“阿姐是說,鳳棲很可能就是兮兒?”
“所以呀,你說,咱們要不要轉道去東國瞧瞧?”二十年前,鳳棲可是東國的郡主,如今出現了,還阻止風逐大軍攻打南國,勸說風逐退兵。那麽,很有可能,鳳兮會跟著風逐回東國啊。
若是按照阿弟的想法,去到京華城,說不定又要跑一趟冤枉路呢。
攥緊了手掌,夙華熙沉思了片刻,才抬起眸子,與夙華瓊的視線對上,做了決定,“轉道去東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