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罷陳厚的描述,我的心竟更加堅定,一種母性的本能和母性的勇敢全部集中起來,在我心裡油然而生,我抬頭看著陳厚:
“沒關系,我必須守著他,要怎麽照顧,請讓太醫告訴我。還有,請你派人去宮外尋找董叕,務必把他帶回宮。”
“你憑什麽認為我會同意你的要求?”
“因為,所有的事情,都只是我們的計謀,而非本意。如此,這些事情所引發的後果不該讓一個孩子去承擔。伊僐是我的兒子,他只是一個孩子,他什麽都不懂,莫名卷入我們所營造出的假象裡,這對他不公平。”
我在偏殿,見到伊僐的時候,已是黃昏,落日像天空的傷口,流出血來。天色漸漸沉澱為凝血的模樣。屋裡關著窗戶,十分燥熱,我打開其中幾扇,有風吹過,不知名的鳥在天空中來去盤旋,風吹得無法飛行,落葉一樣飄忽不定,又似無根的浮萍。真是一個悲傷的隱喻。像極了我現在的生活。
那個小小的身子就靜靜躺在床上,床很大,顯得樣子格外瘦小,一個不過兩歲左右的孩童,細小的四肢,緋紅的臉龐稚氣未脫,很多痘子已經在全身蔓延。他閉著眼睛,生命仿佛靜止。
我打了水,取了乾淨的毛巾為他擦拭身體,他的小手兀自顫抖,然後他握住了我的手。
“母親,母親——”他嘴裡喃喃地囈語。
因為從小一直被養在偏殿,我竟不知他與嬰兒時期相比,出落得如此好看,面上雖生出紅疹,但長長的睫毛,挺拔的鼻子,飽滿的額頭,雖雙眸緊閉,眼縫卻細長,有對大眼睛呢。
“伊僐,母親在這兒。”我情不自禁回應他。
“囝囝,痛痛……癢癢……”
那雙不安分的小手開始伸到臉上亂抓,我一把握住了:
“囝囝乖,囝囝不痛,母親給吹吹……”
我抱住伊僐,這才發覺他的身子滾燙,額頭更是像火燒一樣,我有些心慌意亂,看向門外:
“來人啊,快來人,太醫在哪裡……”
“容妃娘娘,太醫都在門外候著呢。”
“伊僐發燒了,怎麽辦——”
“娘娘快將小皇子放下,讓他平躺。讓臣來診治。”
我將伊僐放下,幾個太醫把脈,望聞診切一番,神色嚴肅:
“娘娘,小皇子年幼,對病毒抵抗力很差,這個發燒主要還是天花引起的,身上已經發了疹子,目前來說是關鍵時期,一定要小心護理,現在沒有什麽更好的法子,只能靠他自身的生命力挺過去。宮裡全都在進行嚴密消毒,娘娘陪在小皇子身邊,要格外注意。身上的衣物每兩個時辰就得更換一次,床褥被單全部要處理乾淨。還有,要不斷洗手,以防感染。微臣已經配了最好的藥,等下熬好就送過來,趕快給他喝下去。”
太醫離開後,我把伊僐身上的衣物全部更換,然後取了冷帕子,敷到他的額頭上,我不停地絞著冷帕子,孩子仍在呻吟,斷斷續續,聽起來惶惑和不安:
“母親,囝囝難受,母親……囝囝怕怕……”
門外,有宮女急匆匆的腳步傳來,輕輕喚我:
“娘娘,藥熬好了。太醫叮囑,一定要喂他喝下去。”
我端起藥碗,用湯匙舀起一杓,吹涼了,喂進他的嘴裡。
伊僐嘴巴緊閉,那藥,全部自嘴角流下來。
我戰戰兢兢又喂了一杓,還是如此。我根本就弄不開他的嘴。
“伊僐,”我的眼淚奪眶而出:
“母親在這兒,母親守著你,快把藥喝下去,我的小乖乖……”
毫無反應。
我開始哀求他:
“伊僐,你乖乖聽話,你快吃藥啊,母親求你,不吃藥病怎麽會好呢……”
我把藥又送到他的嘴邊,但那張小嘴,還是閉得緊緊的。
我伸手捏住他的臉,強迫他張開嘴巴,然後把藥灌進他的嘴裡,他忽然猛烈咳嗽,身子挺直,手腳亂動,“噗”地一聲,藥汁全噴了出來,噴了我一身。接著,便痛苦地嘔吐起來。
我全然不顧髒,又一次將他抱起來,拍打著他的背部。我的心,陡然痙攣絞痛著,這一刻,我忘了自己是誰,只知道自己是面前這個可憐孩子的母親,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只要他能痊愈,只要他能痊愈……
整整幾天時間,我沒日沒夜地待在孩子床前,照顧這個幼小的生命,伊僐喝了吐,吐了喝,大部分時間都是昏迷狀態。我感到自己已接近崩潰的邊緣。
我問太醫:“小皇子的燒,一直沒退,這樣下去,到底要到什麽時候為止。”
“娘娘,小皇子已經起了疹子,接下來就會化膿,如果能夠平安度過化膿時期,挨到疹子結疤,自然脫落,那時,才算是好了。這個過程大約需要半個多月的時間,這十四五天的時間裡,每一天都很危險!”
我在憑借信念苦苦支撐,可已然感到力不從心。看著伊僐孱弱的身軀,我忽然放聲大哭。
在我快要倒下去的時候,一雙堅定的大手穩穩扶住我。
你累了。休息一下。換我來。
陽光眩目。閉上眼睛依然可以感受到炙熱的溫暖。我沉浸在這種感覺裡,多日來的壓力好像被紓解,我在嘴裡喃喃自語:
“如果是夢,請讓我再沉醉一會……”
那個人將我抱起來,大步流星走出房間。我忽然驚醒,伊僐,伊僐還在與病魔苦苦作著鬥爭,我要陪他……
我一個驚跳,差點摔倒,那人再度扶住我。我怔怔看他。
“容若,是我。”
天啊,那人竟是陳豫。
他的眼睛裡閃著堅定的光芒。
“你累壞了,快去休息一下。這裡有我在,你放心。”
有宮女過來將我扶出去,我機械化地邁著步子,怔驚地忘了思想。隻一瞬間,我掙脫開宮女,又撲向房內。
“陳豫,是你麽。”
“是我。我來了。伊僐不只是你的兒子,也是我的兒子,讓我來照顧他。你已經虛脫,不能再熬下去了。”
“不好了,小皇子身體又開始抽搐,臉色青紫……”
“伊僐——”我發狂地尖叫,不顧一切地撲向床邊。
“伊僐,我可憐的孩子……我不能沒有你。”我忽然開始憤怒,對陳豫怒目而視:
“都是你,若不是你為了引陳厚出現,不惜營造騙局,把我關進冷宮,偏殿那群嬤嬤疏於照顧,我又隻想著如何幫你,對他不管不顧,到頭來,我們都成為了陳厚的俘虜,如今,伊僐生病,我與你都難辭其咎!”
“容若,現在不要分析誰對誰錯了,救孩子要緊啊。我是他的父親,請你相信我,伊僐一定會平安無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