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萊美發短信給我:
彼得
逢重陽
天寒記得加衣
友安
我說這家夥真是惜字如金,多寫一個標點符號都不願意。
看了這條短信,我忽然對時間有了概念,我還特意去手機上翻了一下日歷:
九月九,重陽節。
我怎麽會把這個大日子都忘了。
距離我做回陳彼得已經整整一年了。
這一年當中,我的生活看似已經步入正軌,但實際內心的焦慮和不安還是會不經意間冒出來,我努力做好陳彼得,努力做好一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看似與這個世界聯系緊密,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內心仍然處在一片孤島之上,無舟可渡。
我是在重陽節那日回來的,如果把每一次的回歸當成是一種重生,那麽我已死過無數回,重生卻僅此一回。
這一次的重陽,我有預感,會有大事發生。
具體是什麽,我也不知道。
無論如何,重陽要過節就要有節日的氣氛,我從公寓出來,在大街上閑逛,天氣依然很冷,但好在有陽光。
我給葛萊美打電話,我說忙什麽呢哥。
他嘿嘿笑兩聲:“哎呀你哥我單身半輩子,是該成個家了。”
“啊,哥你要結婚了,什麽時候交的女朋友,我怎麽不知道。”
“廢話少說,重陽過來吃飯吧。”
掛了電話,我忽然想起,若是重陽去他家吃飯,就要買個像樣一點的伴手禮,畢竟葛萊美幫了我很多忙,於是我打道回府,去了全城最高級的購物中心,我在專櫃那裡看了半天,竟不知道買什麽好,走著走著看見一家古董坊,裡面淨是名人字畫,店主熱情地招待我,我本對這些玩意兒一竅不通,但是不知為何,有種莫名的吸引力使我在此逗留。
牆上掛著的字畫不太吸引我,店主在一旁整理一些雜七雜八的物品,不知是從店裡淘汰下來的,還是不要了的廢品,我看了兩眼,順手在箱子裡拿起一個繡屏,看上去做工很細致,上面繡了一柄桃枝。看到這個,不知為何,我的內心忽然沒來由的一陣刺痛。
“先生,您喜歡這個?”精明的店主一眼看出,諂媚的神情。
“這些都是你們店裡淘汰的吧?”
“當然不是,先生,這些都是我們店裡獨一無二的孤品,怎麽會是淘汰下來的呢。”
店主眼睛裡閃現一絲狡黠的光茫。
“您要是喜歡,就送給您吧。”
送給……我?
“您隨便買幅字畫,這個繡屏就當送您了。”
我想了想:“單買要多少錢?”
“先生,我們店裡孤品不賣的。”
我知道他的心機,但我還是買了副林散之先生的《草堂秋高》,此畫較為應景,買來作重陽節伴手禮恰如其分。
回家途中,開著車行駛在路上,想著那個繡屏,感覺這好像本來就是我的東西一樣,看似繡屏沒有花錢,事實上就憑那張字畫,店家絕對大賺。
回到家後,拿出繡屏仔細查看,桃花逼真,一針一線仿佛勾出了靈魂,栩栩如生。那些悲歡榮枯的情事,仿佛長了翅膀,自遠處漫長的光陰匍匐而來,像一個參透人間的老僧,不動聲色,又滿載而歸。
往事接踵眼前。那一年,除卻桃花不是真。
門外有響聲傳來,我站起身查看,見一隻白色小貓不知何時躲過保衛的法眼走進公寓,在我的門前喵喵叫個不停。
我一眼看出那不就是波西米亞麽,它又回來了。
我把它抱了進來,喂它吃了貓糧和水,它的精神看上去不錯,在我面前顯得十分乖巧可人。
我抱著它,我說:“小可憐,你這是出去玩了一圈又回來了,下次不要跑出去了,外面太不安全。你就在家陪著我行麽。”
我坐在書桌前繼續寫我的書,它就安安靜靜坐在我身邊陪我,真是個乖寶寶呢。
我寫著寫著,它會突然跳過來在我肩膀上坐著,神氣活現,不然就跳到桌子上,歪著頭看我。
我說你知道麽,我之前有一個好姐妹叫玉瑤,你們兩個很像。
它很天真地看我,然後用臉去蹭我的腿。
有一天清晨,我看到它坐在椅子上,表情專注地玩著什麽,我走過去,原來它在撥弄我的吉他,我說我彈首歌給你聽吧。我坐了下來,房間裡鋪滿陽光。
“那些不回家的清早又失了眠
又會想起那個夏天
我在這喧囂裡把你尋找
人見人愛的喵小姐
……
可是再見吧再見吧喵小姐
能否原諒那個招惹你的少年
別讓靈魂徘徊在那黑夜
我知道你不會迷失雙眼
……”
一曲終了,我的眼眶裡已噙滿了淚。
我從朦朧的淚光中看見它也在拭淚。
我猛然驚起:“玉瑤,是你麽。”
陽光仍然慷慨富足,照得人身上暖融融的。波西米亞正在我的對面看著我,它的眼神無辜,藍光四射,看上去精力十足。
我慢慢坐下,一種壓頂般的窒息感襲來,在上空盤旋不走。
站在陽台上,拿了瓶啤酒,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天色忽然陰暗起來,大雨將下未下,風將停未停,天色變得太快,寒冷的季節實在讓人難以適應變化節奏。街上的行人,很快就看不出面容。
樹上的葉子像雨水一樣簌簌地掉下來,沿路來往的行人已經所剩無幾。
街上的車輛卻一直都是川流不息。汽笛聲,刹車聲,車輪摩擦地面的聲響都在覆蓋著原先的印記。
波西米亞叫了幾聲,一直往我懷裡鑽,我抱著它安撫,嘴裡一個勁地說著沒事沒事,其實心裡也有些發慌。
沒有來由地慌。
半空裡忽然打了個驚雷,像天的眼。
懷裡的波希米亞忽然抽搐一下,我也跟著驚了一下。
還好,什麽都沒有發生。
一切都平靜下來。
我站起來,上臥室那邊查看一番,還好,沒有什麽異常。
又上陽台那邊查看,也還好。
就在我轉身從陽台下來的時候,我向樓下瞄了一眼,這一瞄不要緊,那個黑衣人又來了,他站在我家樓下,就那樣站著,像個駐守邊防的軍人,一動不動。
我的心臟又一次猛烈地跳動起來,我直接打開公寓門衝了下去,到了樓下,空空如也。
我實在不甘心,在樓下大喊:“陳豫,你是陳豫對麽,你為什麽跟蹤我,又為什麽避而不見。”
“你快出來啊——求求你……”
周圍靜悄悄的,除了偶有車聲從這兒經過,四下寂靜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