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痛哭流涕。

  “你和你那個女朋友呢，後來怎麽樣了？”我問道：

  “你們結婚了沒有。”

  “結了。但現在我是一個人。”

  “怎麽？”

  “我們離婚了。”

  “有孩子麽。”

  “沒有。”

  我不再說話，沉默地看著他，他在自說自話：

  “其實離開夏華這麽多年，起初我沒有找她，因為內心愧疚，不敢面對她。雖然是她母親把我們分開的，但我那時年輕，受不了誘惑，後來我回國之後也試圖找她，卻怎麽也找不到，她幾乎沒有社交圈子，直到我的一世成為高無恙，我才明白，也許一切都是因果循環，命中注定。夏菀喬與我彼此心中都清楚一切，但上天已把我變為一個殘缺的男人，她也已經是濬王的二姨娘，她對我也沒了當初的感情。我覺得這樣就很好。可是她和吳用之間的問題，可不僅僅是地位懸殊，她有濬王爺，但濬王府上上下下似乎都不太喜歡她。這沒關系，她若是聰明一點，順服一點，安顏濬不會對她做的太過。總之是濬王府的二夫人，面子上還是得顧及。”安平苦笑著搖頭：

  “但我知道，她不會的。無論是夏華還是夏菀喬，她都不會的。”安平轉身，搖搖晃晃地向著屋外走去，我叫住他：
  “你要去哪裡。”

  “我去找她。”

  “你去哪裡找她。”

  安平沒有說話，打開房間的門，徑直走出去。

  我衝到門口喊他，他卻似沒有聽到那般，我衝過去一把拉住他，看著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火氣噌的一下冒了上來：
  “我不管你是安平還是高無恙，失去的就是失去了，再怎麽去追悔也沒有用，你若還是個男人，就振作起來，為了你記憶裡的那個她，你愛的那個她，振作起來，她現在還活著，活在我們的記憶和思想裡，等到有一天，這世上再也無人記得，她的好，她的笑，她的聲音，她的美麗……她才是真正的死了，徹徹底底地死了，你明白麽。”

  安平聽進去了，並且慢慢平靜下來，臉上神情動容，他緩緩重新走進來，嘴裡在喃喃說著：

  “對對，你說的對，我要是走了，就沒人記得她的好了。”

  我看著他逐漸恢復常態，我說：

  “你要記得，窮不可恥，可恥的是那些被窮泯滅了良知和道義的人。還有，無論到何種境地都不要低下你的頭顱，這難道不是你教給我的麽，小稗子。”

  安平笑了：“也只有你會叫我小稗子。”

  我看著他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對他說：

  “接下來，你打算做什麽。”

  “我要帶著她的足跡行走在路上，我帶她去看看她一直想去的巴厘島，洱海，還有泰姬陵和天涯海角，我想把我們的記憶擴充，因為我不允許她死去。”

  安平說這話的時候，像是在作著一個綺麗的夢境，他似乎從未醒來，他沉沉睡在這個物欲橫流的世界，日出了，日又落了，他的夢境一如往常，純淨而美好。

  他一步一步地走下樓梯，我看著他消失在樓梯口，電梯裡空空蕩蕩，忽然想起，我已分不清白天黑夜。

  我不知道什麽時候睡去，醒來時發現一片漆黑，華燈初上，窗外一片錦繡燈海，我迷迷糊糊站起來，摸索著開燈，燈沒亮，隻好借助手機的光線查看了半天，房間的燈似乎出了故障，我打了電話給樓下物業，而後我發現物業的效率比我家樓下那家女主人養的烏龜快不了多少，我來到陽台上，這裡風景秀美，涼風習習，我接著打給葛萊美。

  就在我拿著手機的時候，我不經意向某個地方瞄了一眼，陽台下面有個不起眼的角落，散發著藍幽幽的光，本來以為是樓下人家的燈，仔細一看，那種感覺有些似曾相識。

  我第一時間在腦海搜刮出一幅幅熟悉的場景，我瞬間跳了起來，回到房間關上陽台門，然後打開公寓的門，飛也似地逃了出去。

  我在街道上看著城市的夜色，終於稍稍有些心安，我又開始給葛萊美打電話，他沒接，我隻好在車水馬龍的城市，在街頭長椅上坐著，想著方才的恐怖事件，居然越想越覺得可怕，仿佛時光倒流，又一次回到我被鴨舌帽偷拍的場景。

  我第十次從長椅上站起來，眺望遠方，行人稀少，夜色黯淡，有種氤氳的氣流在我身邊來回竄梭，像一條舞動的蛇。涼絲絲的，還吐著通紅的信子。在我身邊環繞，賴著不走。

  手機屏幕終於刺眼地亮起來，鈴聲也突兀地響起。我卻發現了更恐怖的事情：就在我的身後，十米多遠距離，有一群白圈黃底的光線正在慢慢靠近我，離得近了，發現對方居然還打著閃光燈。

  我哆哆嗦嗦接起手機：“哥，救救我。”

  “怎麽了。”

  “有人在追蹤我。”

  “哦。”

  哦，這是什麽意思？我，我呀，我被人跟蹤了。

  “我馬上就過來。你在哪裡。”

  掛斷電話，我看見那束光圈已經咫尺幾步就移動到我身邊了，我嚇的三魂去了兩魂半，帶著哭腔又打電話，手在哆嗦，終於找對了電話，撥過去，心臟都快蹦到地上了。

  “哥，你快來，這機器會走，這些人像在拍我，好嚇人……”

  忽然我住了嘴。

  冬爾是不是有一次說，他想嘗試改變拍戲結構，整合一下，下半段要以紀錄片形式傳遞，並且要播出來。

  紀錄片？攝像頭？我算是明白了，冬爾一直就在幕後操控，我卻被接二連三的事情鬧破了額頭。早就把這件事情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升冬爾，”我大喊起來：

  “你趕快出來，再和我躲迷藏，我就不高興了。”

  有人在我身後忽然拍了我肩膀。

  我嚇得差點尖叫。

  “彼得，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的精神從一個極端走到另一個極端，瞬間疲軟下來：“好像——有人跟蹤我。”

  夜晚的城市，燈光璀璨，皎月當空。如同傳世的畫作一般唯美，讓人難忘。我若不是層出不窮出此事故，十分願意靜下心觀賞這美麗的夜色。

  葛萊美衝上去大喊：“什麽人在這裡鬼鬼祟祟，趕快出來，再不出來把你們送到警察局去。”

  除了樹葉沙沙作響之外，周圍一片寂靜。

  忽然，閃光燈刺眼的光線猝不及防射過來，葛萊美憤怒地衝上前去，一把拉住對面的人。雙方糾結成一團。

  我聽到兩個人都在嘶吼著什麽。但我一個字也沒聽清。

  這時候，一輛麵包車停了下來，從車上下來好多人，大約有十幾個吧。

  “彼得，多有得罪，但你不能怪我，我提前跟你報備過的。”

  果然是他。

  “冬爾，原來真的是你。”我拍著胸口，懸在半空的心終於恢復跳動。

  “彼得，怎麽回事。”葛萊美皺著眉頭看著眼前的景象。

  “哥，沒事了。我回去再跟你解釋。”

  “我來跟你解釋。”升冬爾走過來，他的眼睛閃著狡黠的光茫。

  “我在嘗試一種新的形式，要給它一個獨一無二的面貌，展現在大家面前，真實和虛幻交錯的感情，用最原始的記錄手法拍攝。無論結局是什麽，我已經賦予它新的生命。相信我，這部劇會大受好評的。”

  “冬爾，這是我人生中最後一部戲，我一定會努力把它拍完的。”

  “彼得，你在說什麽。”冬爾驚詫地看我。

  “我決定了。”

  “你決定什麽。”

  “拍完這部戲，召開記者發布會。”

  “你要宣布什麽重要事情？”

  “是的，非常重要。”

  葛萊美看了我一眼，平靜地說：

  “彼得，這些話留到記者發布會上再說吧。”

  月光傾斜，滿地銀霜。浮雲散盡，天上的星，也散發著光輝。

  這是一個普通的夜晚，也是一個非同尋常的夜晚。

  我又一次回到我工作的地方，那裡的一草一木，我都再熟悉不過。劇組沒有撤，一切都是他們編出來的謊言，目的當然是為了隱瞞紀錄片的拍攝。冬爾力求真實，也真是下了好大的精力和血本。

  故事的結局沒有人提起，但是我知道，故事總有結局，人生還在繼續。

  無邊的海水，過渡成遠方的深藍，與天相接，不辨邊界。

  城市都已遠去，所見只有海水。

  我們還在路上。

  一個月後，我召開了記者發布會。

  “尊敬的各位來賓，記者朋友，大家好。我是陳彼得。我宣布，我於今天結束記者發布會後，將退出娛樂圈，不求大家理解，只求大家體諒。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常八九。這段時間，我經歷了人生最困難的時期，但是，我挺過來了。我開始思索，人到底為什麽而活。截止現在，我都沒有想到一個確切的答案，所以，我要回去接著想想。也許等到我想明白了，我會以一個全新的身份站在大家面前，也意味著一個全新的陳彼得誕生。最後送大家一句話，但行好事，莫問前程。謝謝大家。”

  “記者發布會到此結束，我們不回答任何問題，請大家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