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狂上前查看江懷澈的情況,發現他懷裡的商宛還活著。
“從此以後,你和她共用你的妖丹,同生同死。轉生之術,幻夢罷了。”楚狂道。
“你知道我的身份,也看出了這一切,想來你不是凡人。”江懷澈說。
“我的確不是凡人。”
江懷澈似乎想到了什麽,“既然如此,你能讓這宛丘下一場雪嗎?”
“可以倒是可以,但是此法有違天道,我又憑什麽逆天而行?”楚狂看著他懷裡的商宛,“既然使用了轉生之術,所有前塵往事如同前世,就讓它隨風而逝吧。”
“前塵往事,如同前世,隨風……而逝……”江懷澈有些恍惚,前塵過往都如同走馬觀花,一一在腦海中浮現,最後定格在腦海中的,卻是商宛絕望而悲哀的眼神,她這樣望著他,卻說“江懷澈,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她說她恨我,她說永遠都不會原諒我。”江懷澈不知不覺中,眼淚卻掉了下來。他緊緊抱著懷裡的人,“可是她恨我,她說來世再也不想見到我。”
江懷澈說,“我隻想讓宛丘下一場雪。”
“好自為之吧。”楚狂歎了口氣,便也消失了。
此夜皎月千裡,天穹浩瀚,星稀雲淡。鬥柄闌珊風瑟瑟,銀河錯落露森森。今夜的風很輕,卻依稀能夠聽到它掃過樹葉時留下的簌簌的聲音,無端覺得寂寥落寞。月光泠泠,透過林間的樹枝灑在地上,留下了斑駁的光影。
江懷澈依舊抱著商宛坐在原地,身披月華,寂寞如許。
他回想起自己的身世,“我要去找他,我要讓他讓這宛丘下一場雪。”
七日後。
今日的棺材鋪依舊如同往常一般冷清。金絲楠木的匾額上隻題著豪放遒勁的“棺材鋪”三個字,不想也知道是出自誰的手筆。
受傷的照雲躺在內堂的床上,雖然面色蒼白,嘴上卻依舊不饒人。
只聽他說道:“你這棺材鋪起什麽名字不好,非得隻叫個棺材鋪,一看就不吉利。看看人家隔壁街的那個吉祥棺材鋪,如意棺材鋪,哪一個不比你這個強?定然是沾染了你這個棺材鋪的晦氣,否則我怎麽會這麽倒霉?!”
楚狂端過來一碗黑乎乎的稠汁,“都是上好的仙藥,救命的,趕緊喝!”
照雲一副苦瓜臉,“晦氣!離我遠點!”
楚狂也白了他一眼,“老子的棺材鋪從前就叫‘下黃泉’,後來覺得不夠樸實無華,才隻叫做‘棺材鋪’,你是瞧不起誰?”
“下黃泉”,這個名字果然招搖且嘚瑟。
照雲把藥一飲而盡,就大被蒙過頭不再理他。
照雲在這幾日裡查到了真正有問題的是那個國師緋厭,並且準備降妖除魔,收服了這妖物。可是沒想到這緋厭十分狡猾,而且善於製幻,照雲還沒摸清他的修為底細,就因為他高超的幻術受了傷。
“出師未捷身先死,你說說你,活著有什麽用?那麽一隻小妖,居然能把你給傷了。”楚狂嘖嘖了兩聲,“撞牆算了。”
照雲從被子裡鑽出來,“你厲害你去呀,顯得你英雄沒有用武之地,你去和他的幻術過過招呀!”
“幻術,”楚狂嗤笑一聲,“我呸!你不是當年被君上淨化了惡念嗎,怎麽還會被幻術困住,你還有心魔嗎?”
照雲此時卻沉默了,他垂下眼眸,神色懨懨,仿佛快蔫了的小草。
“你這怎麽還成了霜打的茄子了,幻境根本不可能困住你。到底是怎麽回事?”楚狂也意識到這幻術的高深。
“唉——”照雲長歎一聲,“我在幻境裡,看到君上了。”
整個屋子都靜了下來。楚狂也似被人攥住了心臟,有一瞬間的難受。
“我恍惚又回到了一千多年前。我仿佛還是雙生花的原身,君上每日為我澆水,坐在我身邊彈琴,偶爾也會讓扶桑老頭來給我講故事。那時候我就在想,如果君上有弟弟,那她一定是最溫柔的姐姐。我有些想她……”
這便是他在幻境中所經歷的。
照雲說著,眼眶微紅。楚狂也默不作聲。幻術最要命的便是誅心了,它能輕易抓住所有人的要害,知道那個人最在乎的是什麽。
就在這時,一道光照亮了整個屋子。門被打開了。
“原隰?”照雲正對著門口,看到了走進來的人。
楚狂也後知後覺,轉身看到了來人。
他們說的一切原隰都聽到了。
“原隰……我們……”楚狂不知道該怎麽安撫這一個兩個人,分明他自己也是那個傷心的人。別看當初長明殿裡他最狗腿,也最怕朝生,其實他一直念著她對他的恩情,也一直把她當做自己最尊敬的人。
原隰抬手示意他們不必再說,“我知道。”
照雲覺得他們此時應該岔開話題。於是他問:“原隰大人,浮川……找到他了嗎?”
“他被少煊帶走了。”原隰目光沉沉,如同深淵,“我打不過少煊。”
就是當初的朝生也打不過少煊,少煊的確很厲害。也或許僅僅是因為他比原隰多活了幾十萬年。所以少煊能夠輕而易舉地在原隰手裡把人搶走。不僅如此,原隰也受了傷。不過他掩藏得很好,沒有人發現。
“少煊?他怎麽……”照雲隻覺得疑惑。
“別忘了,不論如何,他始終都是天界的人。”楚狂提醒道。
照雲點頭。
可少煊的舉動也恰恰又證實了那一點。浮川果然和天界有關聯。或許一直以來在背後保住他的,都是天界。
原隰把眼中的戾氣和殺意很好地掩藏起來,終有一日,他會讓所有人為她陪葬。
“原隰,照雲已經查證,離國國師緋厭應該就是皇帝祁珩要滅的那隻妖,但是他幻術了得,照雲打不過,想來我也不行。”楚狂道。
楚狂和照雲修為差不多,而且他自認為沒有達到完全無欲無求的境地,所以若是遇到幻境也必然難以輕易勘破。
“我知道了。”原隰道。明光下棱角分明的臉上是平靜而淡漠的表情,一如千年前的朝生。無瑕而剔透的白玉發冠束著他一半墨發,被長簪固定著,在陽光的照射下更是熠熠生輝,端的耀眼明媚。
他逆著明光,仿佛身披萬丈光芒,又仿佛融入光影裡。
照雲心想,他的神情舉止、行事風格,都和從前的君上越來越像了。
“交給我吧,這幾日,我會留在此處。”原隰說。他既然知道了少煊和天界這條線,便不會輕易放棄。但是他現在不能輕舉妄動,此事必然引起軒然大波,一切等阿濯生辰過後再說。
“對了,”楚狂補充道,“還有一事,是關於國師緋厭的。”
楚狂說著,起身把門關上,原隰的樣子,快要閃瞎他的狗眼了。
“聽人說這個國師緋厭雖然是個男子,但是生得十分英俊,招徠陳州不少閨閣女子的傾慕,只是一直沒有婚配。不過也就是在幾天前,有個人找上門來,緋厭對外聲稱這是他的兒子,於是此人便成了國師府的公子。這個人就是那天我們見到的那個半妖半人的人,江懷澈。”楚狂說。
原隰說:“我知道了。”
這幾日的確發生了許多事情,傳聞江懷澈在國師府裡跪了三天三夜,不知所求為何。傳聞江懷澈有一個如花似玉的妻子,不過比他年長幾歲。這女子一直長睡不醒,直到第七日頭上,才悠悠轉醒。隻知這女子叫做宛宛,不知其原本姓名。
……
一日後,原隰來殺緋厭。緋厭又使出了他的看家本領——幻術。
“原來是幻妖。”原隰沉聲道。
原隰輕易看出了他的修為和底細,也看破了他的幻術。可就在要舉劍的那一瞬間,他卻遲疑了。
因為眼前幻境中所展現的,是他思念了一千多年的人。
她還是她記憶裡的模樣,燦如春華,皎如秋月,明眸善睞,花月弗如。
她朝他粲然一笑,轉身離開。
原隰追上前去,“朝生——”
朝生應聲回首,發髻上簪著的步搖也隨之叮鈴作響,如鳴珮環,讓人心神蕩漾。質傲清霜色,香含秋露華。靜若松生空谷,豔若霞映澄塘,神若月射寒江。
一如一千年前她在長明殿的回首,一如一千年前的目光。
原隰的心仿佛被攥住了一般,被揪得生疼。他明知這是幻境,他明明清醒得很,卻想要永遠留在這幻境中。
“為什麽要丟下我?”他不知不覺間,眼眶微紅,“我好想你。”
那句話,不知滿含多少深情。
原隰快步上前拉住朝生,一把將她攬在懷裡。
“可是,”朝生卻冷聲道,“我不愛你。”
這句話,仿佛把原隰推入深淵,打入地獄。隨之而來的是徹骨的寒涼,還有一千年的心痛。
她說,我不愛你。
“沒關系,我……”原隰還欲說什麽,卻被朝生推開。他上前,卻被朝生一劍穿心。
“唔……”
原隰知道,只要他殺掉幻境中的人,幻境便會被破除。可他舍不得,也做不到。
那就讓她破了這幻境吧。原隰心甘情願受她那一劍。
此時原隰閉上雙眼,讓靈台一片空明,拋除一切雜念。
若無我相,則無增減。
當初就是因為這句話,他在長明殿破除了眼前的幻境,遇到了朝生。
如今,他睜開眼,眼睜睜看著朝生的幻影破碎,而後灰飛。
到此,幻境已然破滅。原隰看到了幻境外早到反噬的緋厭,提劍便刺向他。
“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