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狂至今記得當初他問出那句話時原隰的反應。原隰先是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他會這麽問。而後他便笑了。是那種很明媚的笑,如同陽光一般明朗耀眼,又似清風明月一般恬淡釋然。仿佛晚來薄雲映照著江頭漁火,又像是山雨欲來之際,在雲中乍現的一簇天光。
那樣的笑很乾淨,很純粹,也很明朗。
最終,原隰什麽都沒有說便獨自走開了。那時候,楚狂還不明白原隰的意思。
朝生一路追蹤賀鈞和賀遙,但都因為有神秘人的庇護讓他們屢次逃脫。
幽冥澗內。
那個一路上保護賀鈞的神秘人身穿一襲黑袍,帶著面具看不到臉。他背對賀鈞和賀遙二人,卻是說給賀鈞聽的:“本君給你的業種怎麽樣了?”
賀鈞不卑不亢道:“死了。”
“死了?”神秘人顯然對這個回答並不滿意,語氣中透著不滿與威脅。
“你那天也看到了,的確是死了。”賀鈞道。
“那天?”神秘人思索了片刻,而後勾唇一笑,“原來就是它啊。”
神秘人戴著面具,雖看不到他的臉,賀鈞還是聽出了他話中的笑意,“怎麽,看來你也並不十分重視你的業種。”
神秘人笑著搖頭,“相信我,他們會救它的。等他們把它救活之後,才是我想要的效果。”
“向死而生,重新開始。”神秘人說。
“何意?”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賀遙因為枕月的死鬱鬱寡歡,自然沒有仔細聽他們說話,只是還想著枕月死時候的場景。那渾身是血的樣子,混不在意的眼神,走得卻是毅然而決絕。
“都是因為我,是我……”賀遙滿眼絕望和麻木,仿佛早已身處無間地獄。可他寧願當時就隨她而去。或許同生同死,同歸同去才是他能想到的他們之間唯一的結局。或許沒有愛,但是會一直陪伴,相守。
“阿遙,相信我,她還會回來的。”賀鈞對賀遙說,“你不能就這麽消沉下去,你別忘了,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是你一直以來的夙願,你想放棄嗎?”
賀遙看向賀鈞,譏誚地笑道:“究竟是我的夙願,還是你的夙願?”
……
照雲隻用了不到兩天的時間就為枕月重塑了一具身體,用的是雪山附近的冰雪,以冰為肌,以雪為骨,至於模樣,用的還是她從前的樣子。
剩下的事就交給了千寒。
拾遺殿內。
原隰和照雲、楚狂、杳默圍坐一起。
“枕月的事也差不多了,現在該說說賀鈞的事了。”原隰看向照雲,“你查的怎麽樣了?”
“終於輪到我說了。”照雲取出一個冊子,“這裡粗略地記載了他在凡間的一切。”
“大約三百年前,賀鈞出生於巫族,少年時就離開族內,遊歷中原。巫蠱本同根,而賀鈞更擅長的是蠱術,所以沒用多久就成為了一個出色的蠱師,其蠱術天下卓絕。後來他遇到一個叫作許嘉魚的女子,並與此女子相愛。
“可惜良辰美景奈何天,許嘉魚原本不叫許嘉魚,她叫許長安,生於公卿世家,從小就與楚國太子偃定了親,是北宮偃的太子妃,也是日後的王后。最後由於種種原因,許嘉魚還是離開賀鈞,嫁給了已經登基為國君的北宮偃。賀鈞當時只是一個小小的蠱師,對於一國之君根本無可奈何,於是他放下一切凡塵來到了縹緲仙門。
“九年後,楚國被敵國所滅,賀鈞再回來時,許嘉魚也油盡燈枯,臨死前把她和北宮偃的孩子托付給了賀鈞,這個孩子就是賀遙。
“至於枕月,應該是賀鈞在離開楚國的九年之間所造,因為枕月很早之前就跟著賀鈞了,比賀遙還要早。從此枕月和賀遙都跟著賀鈞。賀鈞帶著兩個孩子來到了縹緲仙門,賀遙也從此踏入修行之途。
“就在兩百年前,賀遙和枕月在遊歷凡間時把鷺華帶回縹緲仙門,賀鈞想得到鷺華的鮫珠,而賀遙因枕月嫉妒鷺華,所以二人合謀殺了鷺華,奪取鮫珠。後來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照雲說罷,合上了冊子。抬眼望向眾人,發現少了些什麽。
“等等!”照雲看向原隰和楚狂,“杳默去哪裡了?”
楚狂撓頭,“奇怪,剛才還在這裡的。”
原隰無語地看向兩人,“他剛才出去了。”
“幹什麽去了?”
原隰搖頭,“不知道。”
眾人隻好接著討論正事。
“可這麽看來,賀鈞和朝……”原隰頓了頓,“他和君上並無交集。既然如此,他為什麽想要殺她?”
照雲托腮,“冊子上寫的東西只是我根據多方打聽搜集到的,但也並不是全部,或許還遺漏了什麽。”
原隰凝眸思索著,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很熟悉,卻又一時間想不起來。
“那賀鈞盜聚魂珠,難道是為了復活那個凡間女子許嘉魚?”楚狂問道。
“或許吧,否則他沒有理由做這麽一件引來多方追殺的事。”照雲說。
“但也有可能,他知道朝……知道君上要聚魂珠,所以故意盜取聚魂珠,引她現身 。”原隰微皺著眉頭說道。這才是他最擔心的。
“既然你這麽擔心君上,不如我們去找君上吧。”照雲提議道。
“反正枕月這邊的事也算有了結果,到時候不如我們直接帶著枕月去和賀鈞換聚魂珠。枕月好歹是賀鈞的徒弟,又是他親手創造出來的。而且賀遙對她一往情深,絕對不會管她的。”楚狂說。
雖然用人質換聚魂珠這個想法很卑鄙,但是楚狂表示,管用就行。
“但是……”照雲想到了什麽,“賀遙知道枕月的真實身份嗎?”
“他肯定不知道!”楚狂道,“他要是早知道,早就把這個告訴鷺華,鷺華就被嚇跑了。輕而易舉就能送走情敵,還用得著惹之後那麽多破事兒嗎?”
“……”原隰和照雲覺得有道理。
“可是,既然賀遙並不知道枕月的真實身份,你能確定他知道以後會一如既往地愛她,還是像鷺華一樣難以接受?”
不得不說,照雲又問到了點上。
“……”
一時間,楚狂和原隰都沉默了。
人心這種東西,誰都沒有把握,誰都猜不到。
“那……這麽說的話……那就乾脆別讓賀遙知道枕月的真實身份,咱們都別告訴他。”楚狂道。
照雲朝他翻了個白眼,“你不告訴他,賀鈞總能告訴他吧。賀鈞是他師父,為了讓徒弟不再傷心,告訴他這個殘酷的事實也不是不可能。”
“……”
又是一陣沉默。
“不管了,說這麽多有什麽用,枕月現在能不能活過來還不一定。等她真的活過來再說吧。”楚狂現在無比糟心,這都是些什麽事?!
……
少煊和鬱壘自那日說要合作開始,便真的化乾戈為玉帛。雖然二人見面還是是不是針尖對麥芒,但好在目標一致,便把那些小事暫時都放下了。
自那日後,鬱壘負責守著舜華保護她的遺體,少煊則負責先把那些礙眼的東西處理乾淨。
朝生追尋賀鈞和賀遙無果,又總覺得賀鈞不可能無緣無故針對自己,所以便去了聞觀山上的聞觀淵一探究竟。她雖然可以大致推算出賀鈞的生平,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那個神秘人有意設下的禁製,許多細節的地方她還是推算不出。
君湮上仙把她迎進去便離開了。
待看過聞觀淵顯現的賀鈞發生過的一切,朝生隻覺得無巧不成書。
正在此時,朝生看到了迎面走來的少煊。
鬱壘和少煊合作的事,鬱壘早已傳訊給自己。但是朝生還是不能完全相信少煊。即使少煊根本沒有騙她的理由。
“榆火,我要有事。”少煊說。
“何事?”
“我要和你們一起救舜華。”
“我知道。”朝生道,“但是你必須要把雪山那天的事解釋清楚。”
朝生指的是當時舜華周圍聚魂陣被破壞,長明燈被毀掉的事。還有那天打傷鬱壘的事。
少煊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麽。
“那天我來到雪山,就看到幾個天界之人在那裡破壞陣法,還企圖帶走舜華。我剛製服了他們,鬱壘就來了,所以他便認為是我做的。”少煊解釋道。
“既然如此,當時解釋清楚不就好了,為什麽要出手打傷他?你可知六界之中能夠打敗你的寥寥無幾,就算鬱壘能夠抵擋一二,可他本就因為師傅快送了半條命,再加上本就有傷,根本敵不過你!”朝生冰涼的眸子全是淡漠疏離,全然不肯原諒他。
“我知道。”少煊說,“因為我有私心。”
“私心?”
“我嫉妒他。”少煊自嘲地說道,“我這樣說,你懂了嗎?”
朝生想到了當初從七絕殿帶走舜華遺體時,少煊眼中落寞的神情。他輕易便放她走,並沒有為難她。
朝生突然明白過來,“難道你也對師傅……”
“有些事情,心照不宣就好。”少煊說。
朝生諷刺地笑笑,“藏得挺深的,你不說,沒有任何人能看得出來。”
“現在你可以相信我了吧?”
“可以。”朝生嘴上這麽說,但是心裡還是不相信。
“你剛才說,那日想要帶走我師傅的是天界的人?”朝生問。
少煊點頭。
“具體是誰派來的?”
“暫時沒有查出來,這個我會去解決。但是你是她的徒弟,我有一點要告訴你。聚魂珠不是最後的辦法,要是這個辦法依舊行不通,我們還可以換下一個。”少煊道。
“你到底什麽意思?”朝生冷聲道。她最討厭那些企圖阻止她的人。
“什麽意思你自己不清楚嗎?你現在的處境並不太平。”少煊沒有再說下去,他知道朝生不傻,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意思。
朝生漠然看向他,“或者和我一起找聚魂珠,或者滾。”
“找聚魂珠。”少煊說。
長明殿內。
千寒對眾人道:“枕月醒了。”
“哦,那我們出發吧。”照雲說。
很冷漠很敷衍的回答。
千寒:“……”
“看我起死回生,你們一點都不激動嗎?”千寒瘋狂地找存在感。
楚狂拍了拍他的肩,“起死回生的是枕月,不是你。沒事別老是咒自己。”
千寒:“……”
千寒也言歸正傳,正色說道:“但是,枕月的情況出現了一些異常……”
“什麽異常?”
……
與此同時,杳默看著長明殿卷宗上寫著的“許長安”三個字,眸色微深,“許嘉魚,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