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天覷了,離恨天最高;四百四病害了,相思病怎熬。”朝生重複著鶴與的話,這話從前也聽很多人說過。
“你從前在長明殿搜集的記憶都到了三十三重離恨天,我也是一樣。”鶴與說,“但是你和顧藍的記憶並未去到歸墟,而是留在了離恨天——因為我知道,終有一天,你需要這段記憶。”
“我記得從前有個鮫人也同我說過類似的話,但是那時還不懂為什麽那麽難過。原本以為情之一字本為常情常事,原不必那麽深刻。如今知曉了顧藍的記憶,才知道有些人有些事刻骨銘心,不得勘破,不得超脫。”朝生道。
華朝回到宮中,發現秦劍被打了二十杖,趴在床上竟然連起身都做不到。她很自責,秦劍卻反而安慰她。
“自從公主把我撿回來,我這條命都是公主的。做人最重要的是講義氣,公主說過我們不僅是君臣,還是朋友和親人,所以義字當頭,所有的事我都義不容辭。”秦劍說。
秦劍自小便一個人流浪,看慣世態炎涼。八歲的時候他餓得沒辦法,隻好搶走一個小姑娘的玉佩換錢。沒想到被他搶玉佩的那個小姑娘就是華朝。
華朝知道事出有因後就放了秦劍,非但沒有責罰他,還給了他幾塊桃花餅充饑。她看秦劍無家可歸實在可憐就問他:
“本公主身邊缺個侍衛,你要不要來?”
“好!從此以後,我就是公主的劍,拚死也要護公主周全!”他說。
“你叫什麽名字?”華朝問他。
他說他沒有名字。華朝便為他取名秦劍。因為他來自秦地,他說要做她的劍。
“秦劍,是我對不住你。”華朝為自己私自出宮連累他道歉。
“你是堂堂薑國公主,怎麽能隨隨便便給別人道歉?”秦劍強撐著笑道,“公主應該永遠是驕傲的,不應該向任何人低頭。”
“我又不是是非不分。”華朝說。
王君知道她私自出宮很生氣,所以重罰了秦劍,還把華朝的禁足多增加了兩個月。
自從說過不想再見他之類的話,華朝的確再也沒有見過顧藍。但是因為她不在意,所以見或不見於她而言都無甚區別,甚至在她的生活裡掀不起任何波瀾。
再後來,華朝便遇到了祝余。
華朝被關在宮裡哪也去不了,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
即便是薑國國君的誕辰,也不準她踏出宮門半步。也正是這次誕辰,周邊小國小郡都派人來祝壽。
祝余是西北黎國的公子,這次不僅來薑國祝壽,更是作為人質被送來薑國。
宴會之上準許華朝出席,畢竟作為薑國唯一的嫡公主,她不得不在此盛宴出現。
宴會之時,顧藍坐在角落裡,仿佛是為了專門不讓人注意到。其實,他只是不想讓華朝看到不高興。畢竟她說,不想再看到他。
那日華朝穿著一身顏色鮮豔的雲錦華服,衣服上大朵大朵的雲霞栩栩如生,緋羅蹙金刺五鳳吉服搭著玫瑰紅蹙金雙層廣綾長尾鸞袍,好不明麗,典雅而不庸俗,高貴而不過於端莊。
即便是身穿這樣正式的宮裝,她還是那個不拘於一切的她。
她出現的那一刻,時間仿佛就在那一刻停滯,在場的人也瞬間噤聲,似乎都驚豔於華朝公主的容貌和氣勢。
但是那日她的臉上並非露出多少笑容。她就站在那裡,臉上盡是淡漠疏離。眼神裡也是無盡的冷傲和漠然,仿佛一切都與她無關。不論這世間如何繁華如夢或是姹紫嫣紅,在她眼中都不過是過眼的風光或是終會落幕的戲,沒有半點讓她留戀。
那日一直注視著華朝的不僅僅是角落裡的顧藍,還有祝余以及別國的公子或是大家族中的世子。
但是當顧藍看到祝余的第一眼就仿佛看到了他們三個人的結局。三個人中一定有一個是最多余的。而顧藍自己就是那個多余的人。因為華朝不曾多看他一眼,所以無論他做什麽,都注定是一個無人知其存在的影子。
至於祝余,他來自西北方,貪狼星命,很可能是她命定的人,也是顧藍無法阻止的緣分。可是佔卜終究也只是推算,顧藍雖然身為國師通曉星象命理,卻不完全聽信天命。
多數時候他遵從所謂的天命是不想多走彎路、節外生枝,但這並不代表他是天命的信奉者和擁護、維護者。對於華朝,他隻想違逆這所謂天命,隨心而活。
可是一看到祝余,他就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敵意。明明他自己都不確定祝余是否的的確確就是華朝命定的人。
顧藍還記得第一次見她也是這樣類似的場景。只不過那時他們都還年少,華朝不過十四歲,他也不過十七歲。那時候,華朝也是那樣漠視一切不卑不亢站在文武百官面前,眼中沒有半點懼怕,有的只有與生俱來的驕傲和素雅。
那時候顧藍還只是當時國師的弟子,所以只能站在角落裡看她。但只是那一眼,卻是永遠的劫。
那時的華朝身穿月白蝶紋長衣和藤青曳羅靡子長裙,眼神清冷,仿佛世間清風明月都不及她一個眼神。明眸善睞,瓌姿豔逸。芳澤無加,鉛華弗禦。
那時她極力推行新政,行事果斷,成效自然也頗豐。
而朝堂之上初見,顧藍便把這樣的公主放在了心裡。於顧藍而言,他與她初見是驚鴻一瞥,也是南柯一夢。
時隔四年,她還是從前的她,無論是眼神還是儀態,似乎從未改變。
宮宴之上有貴族公子向王君提親想要求娶華朝公主。王上知道華朝作為薑國王位的繼承者,婚姻大事自然要問過她的意見。
“朝兒,你覺得這婚事怎麽樣?”王君問華朝。
“不怎麽樣。”華朝面無表情道。
王君不怒反而笑了,“我兒何出此言?”
“不合適,不稱心。”華朝不鹹不淡道。
“朝兒這是怎麽了,眼光竟然如此之高。”王君笑道。
“我堂堂薑國公主,想嫁給誰就嫁給誰。我有選擇一切的資格,還輪不到別人挑來挑去挑到我頭上。”華朝沉聲道。
聽華朝這麽一說,那求親的貴公子自然臉上掛不住,他有些氣急敗壞,“公主未免太過冷漠無情,傲慢無禮。”
“本公主有冷漠無情、傲慢無禮的資格。”
“就因為你是公主?”貴公子不服。
華朝不疾不徐地站起身,氣定神閑地說:“因為我是薑華朝。”
在場一片寂靜。
華朝說,“我薑華朝生來如此,行事言辭全憑心中所指,問心無愧便好,從來不知道要看人臉色,更不會刻意討好那些不相乾的人。我這麽說,你聽明白了嗎?”
那貴公子隻好憤然離席。
王君象征性地說了華朝幾句,卻並沒有真的生氣。這才是王姬該有的樣子。
這樣驕傲孤高的華朝也吸引了祝余。於是此後所有的一切,不過是祝余一見傾心而蓄謀已久的愛慕罷了。
華朝的生母也就是薑國的王后在她很小的時候便離開了人世,所以華朝自小就比同齡的孩子性子要冷。自幼時她便很孤僻,雖然驕傲冷漠了些,卻也覺得很孤獨。
而祝余的出現恰好補缺了華朝生活裡一直缺少的溫暖和熱鬧。
他頻繁來到宮中,卻又顯得不那麽刻意。偶爾的關心問候也是點到為止。那時的祝余在華朝眼中,甚至所有人眼中都是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溫文爾雅,淡如清風。
起初華朝對他自然不理不睬,甚至算得上冷漠。但是祝余不知從何得知華朝如今正在禁足,不能出宮,便想方設法幫華朝逃出宮去。
他讓華朝裝作他的伴讀的模樣隨他一起出宮,這次果然沒有人發現。
兩人來到王都的大街上相視一笑,仿佛所有的煩惱都消失了。
只是沒想到巡城的守衛還是認出了街上的華朝,便一起追他們。
祝余拉著華朝就跑,不知跑了幾條街才躲過了巡城守衛的追趕。
華朝以為祝余應該是個溫和守禮循規蹈矩之人,沒想到他居然也這麽瘋狂。她看到了他的另一面。他說都是為了她。
只能說祝余善於操控人心,他知道什麽樣的人最缺少什麽感情,知道該如何討得一個人歡心。
他帶華朝去不同的地方遊玩,去吃好吃的食物,買有趣的小玩意。
當然,這些事情誰都能做,甚至秦劍也能做得比他好。
可是一切都不過是時機正好。恰好在她孤獨需要一個人陪伴的時候,祝余出現了。他衝破一切不管不顧地陪著她。別人明明可以做到,但是他們沒有。
或許如果當時王君解開華朝的禁足,讓她多出去走走,也不至於讓她陷在祝余的柔光裡無法自拔。可是沒辦法,有時候人就是這樣,無法自拔,因為太孤獨了。
而祝余於華朝而言,就如同一個正好她需要就能出現在她身邊的人。她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愛,但她知道,至少這樣,不會像從前那樣孤獨。
他就那樣逆著光影走來,華朝覺得那個場景很美好,以至於兩千多年後,她還能隱約響起那個場景。
“朝兒,其實……我愛慕你很久了。從第一次見到你就再也不能忘懷……所以只要你需要,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祝余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