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行在皇城司
在臨安城禦街北段,往西邊折過去,過兩條橫街,轉一個彎,就是清水坊。
這裡距離城北最為熱鬧的北坊,比較遠,街巷幽深,往來行人零零落落,勾欄瓦子不會在這樣人口較稀少的地段開設,酒肆飯店也不會在這裡落址。附近都是大門大院,有錢人的住宅區,非常清靜,所以地皮很貴,能在這邊買宅院的,都是闊戶有錢人。
閻彪的府邸,就在這條巷子頭一家。
巷子口有個豆腐店,閻府的家人,常常出來就近照顧生意。
店主是個四十來歲的漢子,寬皮大耳,一看就是憨厚的老實人,他家的豆腐白嫩爽口,像江南水淋淋的大姑娘,掐一下就能滴出水來。
因為他做生意很公道,童叟無欺,大家都喜歡他。
也愛跟他攀談一些瑣碎事。
比如今天,閻家廚房的家人來買豆腐時,就紅腫著額頭,抱怨起來。
“我家老爺也不知道怎麽了,這兩天脾氣大得很。”他揉著臉上青紫的傷處,吃痛時忍不住呻吟了一下:“吹毛求疵,雞蛋裡挑骨頭,尋個由頭就要打人。”
店主一邊給他包豆腐,一邊同情的安慰他:“大官人都是這樣的,你小心點做事,不要出錯就是了。”
“唉。”家人重重的歎息:“你的豆腐可要挑好的拿,不然回去被尋個不是,我又要挨打了。”
“知道,放心。”店主將荷葉包遞給他,笑道:“我的豆腐,臨安城裡就找不出比我家還好的,你拿回去,立刻下鍋,做出來好吃大官人心中高興說不定要賞你呢!”
“呵,但願如此。”家人接了,嘟囔一句,捧著豆腐就回去了。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店主搖搖頭,一邊給豆腐盒子蓋上防塵土的紗籠,一邊低聲對在身邊搭手幫忙的九歲小兒叮囑道:“看見沒有?給富貴人家當下人有什麽出息,在外面雖然神氣,卻任憑主人家打罵,活著沒尊嚴,你今後可要仔細讀書,在私齋裡聽先生的話,日後中個功名,也好光宗耀祖!”
那小兒也瞧見了家人頭上的傷,聽父親說著,目光堅毅的應承道:“父親放心,孩兒一定努力讀書,今後中科當官,不被別人欺負!”
父親於是欣慰起來,用粘了豆腐汁水的手,摸了摸兒子的頭。
父子倆的對話,閻府的廚子已經走遠,當然聽不見了。
他回到府中,剛進門,就見廚房的一個師傅,捂著腦袋,匆匆的從裡面跑出來。
手指縫裡,還有血在流。
“怎麽了怎麽了?”他心驚膽戰,趕緊的問。
“大官人又發火了。”流血的人垂頭喪氣:“說剛剛送去五柳醋魚太酸了,把叫過去打了一頓。”
“太酸了?”廚子懵逼:“放了醋當然會酸的。”
流血的人欲哭無淚的看著他,樣子仿佛在說,我也是這樣說的,可還是被打了。
兩人對望,同時歎氣,一起回廚房去包裹傷口了。
離這裡隔了一條走廊的正廳裡,一張圓桌邊,閻彪和另一人,正在吃飯。
“放了醋當然是酸的。”那人笑道,伸筷子夾起一塊魚肉,放入口中:“閻大人要求太苛刻了。”
閻彪虎著臉,用一塊白巾擦著手,他剛才用這隻手打破了一個廚子的頭,要擦乾淨。
“哼,這幫畜生,以為老子好糊弄,不要求高些,怎麽能令他們服服帖帖?”閻彪道:“我不像胡大人,掌著行在皇城司,舉手投足就能取人性命,當然不用這等手段就可以令人俯首的。”
大宋行在皇城司下屬探事司勾當公事胡不顯是個宦官,白面而無須,自幼讀過書,雖然做了太監,但現在也是正六品的文官,涵養很好,聽到閻彪這種帶氣的話,也不著惱,笑著拿過酒壺,替他倒了一杯酒。
“閻大人不必著急,董老公囑咐了我,這件事,已經著了下面的兒郎去辦了,我告訴他們,有了消息,直接來這裡找我。”胡不顯親熱的湊過去,把著閻彪的肩頭:“查不出來,我就坐這兒不走了,臨安城多大片地兒?找個人出來何等的容易,你就放心吧!”
他說得輕松,但閻彪卻很想一腳把他踹得飛起。
太監身上,總有一股抹不去的尿騷味,縱然用很濃的香粉掩蓋,但味兒仍舊刺鼻難聞,閻彪正在吃飯,近距離嗅到了,怎麽能喜歡?你他媽自己不知道自己有多臭嗎?
但他不敢,別說胡不顯正在幫他的忙,就算沒幫,他也不敢去觸一個皇城司勾當的霉頭。
行在皇城司啊,脫離三衙、自立門戶的衙門,上可直達天聽,下可直抵百姓的衙門,有偵緝權,掌宮禁宿衛、刺探情報,皇帝爪牙,天子親衛。臨安府的捕快不知道的,他們知道,大理寺不敢管的,他們敢管,雖然不能審案斷案,也不設牢獄,但光是可以半夜端門入戶拿人鎖人的權利,就足夠所有的官民敬畏仰視了。
這個衙門一般以內官掌握,從禁軍和臨安府中挑選親事官,具體做事。
也唯有這樣的角色,才能幫到閻彪。
董宋臣找來胡不顯,也夠意思了。
於是閻彪只能憋著氣,強忍那股中和了香粉味卻反而更臭了的味道,點頭道:“胡大人辦事穩妥,我當然放心了。”
“來,喝一個!”胡不顯把杯子跟他碰了一下:“放心、放心,這頓酒沒吃完,就能得了準信兒。”
閻彪心不在焉的把酒吞了,雖然得了承諾,但一刻沒有得到長孫弘的下落,他就一刻不能安心。
那首反詩,如同懸在頭頂用一根絲線吊著的大刀,隨時都可能掉下來。
胡不顯“哧溜”一聲,把酒液吸盡,添了下嘴皮,樂顛顛的笑,宮裡的生活苦悶,宋朝皇帝對太監不怎麽好,哪裡有閻彪這樣的糜爛生活有意思。
閻彪瞄了他兩眼,咳嗽一聲,衝外面拍拍手。
兩個家仆聞聲而入,抬著一個小木頭箱子。
胡不顯眼睛一亮,心中會意,佯作沒看到,舉筷吃菜。
家仆放下箱子,走了出去,閻彪邁步門邊,瞧瞧無人,才返身回來,把小箱子吃力的抬到胡不顯跟前。
“哎呀,閻大人,你這是……”胡不顯不解,表演痕跡非常明顯。
閻彪把箱子打開,一陣金光閃現,耀得胡不顯兩眼光芒亂放,裡面一塊塊的,都是黃澄澄的金葉子。
“這件事,關系閻某的身家性命,望胡大人下手利落些,除掉此人,拿回那張紙,閻某感激不盡。”閻彪忍著肉痛,露出慷慨的笑:“請胡大人務必費心!”
“好說、好說。”胡不顯矜持的想學文官摸胡須,卻想起自己沒有胡子,隻好改為摸下巴:“閻大人不必破費,這件事胡某自然會下死力氣。”
“要的,要的,下面的兄弟做事,也要些辛苦錢。”
“這個……既然閻大人有心,那,就先收下了。”
兩人虛情假意的推讓,心有靈犀的交割,行雲流水,大家高興。
小箱子剛放好,就聽門外有人高聲稟道:“屬下求見胡大人,有要情到!”
胡不顯哈哈大笑,對閻彪道:“看看,我說什麽來著?這頓酒不消吃完,就有準信兒,閻大人稍後,我出去就回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