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中伏
由襄陽往黃河一帶,要經過很多山谷,從遙遠秦嶺延伸過來的余脈如不斷的牆,形成河南一帶與漠南漢地天然的阻隔。
起伏的山嶺間有一條條或大或小的谷地通道,構成了南北向交通的條條走廊,燕子谷就是其中一個。
嚴格來說,這道山谷並非什麽險地,兩側的山坡坡勢不陡,身手利落靈活點的人完全可以徒手攀上去,谷地也不甚幽深,大約五裡多路長,步伐快些一刻鍾就能穿過去,所以這個山谷跟嚴複走過的沿途很多山谷一樣,並沒有什麽出奇之處。
連帶的,打前站的斥候們也沒有引起足夠的警惕,畢竟附近沒有大股的軍事力量出沒,土匪山賊倒有一些,不過借兩個膽子給那些連刀都沒有幾把的山賊,他們敢公然對抗兩千官兵嗎?
故而斥候們打馬而過,在谷底瞭望了一陣山頭,沒有看到異常就奔馳而去,朝後面發出了平安無事的信號。
過了燕子谷,再往前走二十來裡,就有城池落腳,時辰已近傍晚,走了一天的嚴複覺得與之露宿野外,不如加快腳程,趕到城裡去打尖住宿舒服一些。
於是他得到前方的信號之後,用請示的口吻向身邊的忽必烈道:“此去不遠,就有一處城池,大人雖然在草原上過慣了帳篷篝火的生活,但有房屋住宿、熱菜飽腹,想來也是很舒適的,下官想通知前軍提速,加快行進,趕在天黑前進城落腳如何?”
忽必烈一路聽了他喋喋不休的說話,早已煩躁,那些言說江南種種不好的言辭灌入耳中如蒼蠅繚繞,實在不舒服,早就想一巴掌抽他了,聽到可以進城休息,心中大喜,點點頭道:“當然好,大人可自去安排,無須詢問我,這裡現在畢竟還是你做主的。”
這話聽著似乎有些味道,嚴複心頭就緊了一緊:什麽意思?此間是大宋領土,難道過得一陣就不是大宋官員做主了?
忽必烈話不明說,嚴複也不便刨根問底,打個哈哈敷衍過去,扭頭就皺著眉宇吩咐全軍提速。
整齊列隊而行的宋軍隊列裡頓時響起一陣小校們的吼叫,伴著軍官們“加快速度,進城休息”的命令,步卒們嗵嗵嗵的變慢走為快走,有人說了,再走二十裡就是今晚住宿的城池,走得饑腸轆轆的士兵們立刻精神起來,想到溫暖的肉湯和舒適的床,大兵們恨不得插上翅膀飛過這段路。
頃刻間,燕子谷就到了眼前,毫不險峻的地形絲毫沒有引起這個行軍隊列裡任何人的重視,斥候已經犁過這片地了,當然沒有危險。
風吹過山頭,激起一陣樹葉搖蕩,婆娑的樹葉沙沙作響,掩蓋了樹影中無數人的沉重呼吸聲。
重甲的蠻兵隱在暗處,如一座座不動的山石,連氣息都與山渾然一體,從遠處看來,這就是一座尋常的山,跟河南大地上別處無數的山一樣,沒有什麽區別。
長孫弘蹲在一棵樹下,臉上的鬼面罩被掀起來,那張已經顯得稍稍有些滄桑的臉面如沉水,盯著山底下揚起煙塵的隊伍眼睛都不眨一下。
一個身影弓著腰,從遠處跑過來,護在長孫弘身側的九龍昂德回頭看了一下,沒有動。
長孫弘仿佛知道來的是誰,沒有回頭的問:“前面準備好了嗎?”
“一切都妥了。”楊小磊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那陀智將軍叫我來稟報鬼王,陷坑就緒,火藥就緒,就等鬼王發令了。”
“再等一等,待他們全都進入了谷底再說。”長孫弘停了一下,輕輕的說道,眯起眼數下面小小的人影:“一個也不能放過。”
楊小磊點點頭,彎著腰又去了。
這一天的天氣,是個好天氣,藍天白雲悠悠萬載,雖然有些暑熱,但還能過得去,走起路並不是熱不可耐,山下的宋軍旗號招展,大概人人都想著趕緊趕到地方休息,不長的功夫,蜿長的隊列就全都進了山谷。
長孫弘沉著氣,一直等到最後一個兵進了谷口,走入山谷老遠,方才站起身來。
他穿著石門蕃特有的鬼甲,重甲玄鐵打造,黑黝黝的仿佛宛如陽光底下一塊黑色的隕石,發著藍幽幽的光,當他站起來時,手裡的長刀脫鞘而出,明亮的刀刃在黑色甲胄的襯托下分外耀眼。
長孫弘毫不畏忌的站直身體,這一刻他並不在乎山下的宋兵會不會看到他,這不重要了。
長刀威武的上揚,劃著一道光的弧線,遠端山頭上的鬼卒看到了,立刻起身,抖落一身樹葉,點燃了一門號炮的火繩。
“砰!”
晴空裡無端的炸響,號炮的聲音在谷中回蕩,蕩起無窮的回音。
“什麽聲音?!”忽必烈正在馬上假寐,聞聲猛然睜眼,馬韁一勒,四下裡張望。
正在行進的宋軍隊伍也是一陣茫然,所有的人都在朝旁邊兩側的山上看。
“火!快看,那裡有火!”有眼尖的,立刻就喊了出來,很多人跟著把手舉起來,朝一個方向指去:“有埋伏!”
伴著炮響,兩側山坡上,無數的火把從樹叢間亮起來,點燃了一塊塊澆了火油的石頭,石頭或大或小,同一時間,從山上滾下。
場面很壯觀,上千塊大石頭翻滾跳躍,爆燃著獵獵火苗從山巔竄下,帶著呼嘯的巨響,滾向山底下驚慌的人群。
“快躲、快躲!”有人驚叫著,拔腿就逃。
人力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對抗這樣的石頭,帶著強大勢能落下的石頭能砸碎攔路的任何物體。求生的本能讓兵丁們無法保持完整的隊形,整齊的軍陣,輕易的散了。
“不要亂!不要亂!結陣、結陣!”有清醒的軍官怒吼著踢打著身邊亂跑的兵,來的禁軍不乏京湖製置使司的老兵宿卒,經歷過戰事的人都清楚,中了埋伏一亂就是死路一條,上面的人砸石頭的目的就是要引起混亂。
在這樣的情況下,能保持嚴謹的陣容正面對敵才是唯一的活路。
只是這樣的約束效果不是很好,已經有人被石頭砸中,慘叫聲令更多人的惶恐,隊伍徹底亂了。
忽必烈的馬受了驚,闕蹄子亂蹦,他簡單的勒住韁繩猛夾馬腹,就控住了坐騎,然後臉皮抽搐幾下,恨恨的催馬前行。
他已經判斷出來,弄出這樣動靜設伏公然襲擊官軍的,絕不是普通馬賊能有的本事。
這是強軍,他卯定道。
宋軍的表現不足以保證自己的安全,自個兒的命還是掌握在自己手裡好一些。
忽必烈狠狠的抽了坐騎一鞭,胯下駿馬吃痛,嘶鳴一聲奮蹄疾奔,強悍的馬身一路撞擊著前方如無頭蒼蠅一樣亂跑的宋兵,在人堆裡闖出了一條路。
“衝出去!”忽必烈腦子裡只有這一個念頭,對方在做這裡設伏,當然不是為了搶劫,大兵們除了刀槍兵器還有什麽可搶的,何況任何人一看旗幡就能知道,這是護送議和使者的大宋官軍,即使這樣還敢動手的,必然圖的是自己脖子上的頭。
困在谷中只有死路一條,冒死衝出去,才是正道。
五裡長的谷道稍縱即到,遠處的谷口遙遙在望,只要再加上一鞭,就能衝出這個谷地。
跟他想法一致的還有不少人,這幫人或步行、或騎馬,不要命的向前跑,前軍的人動作快些,已經有人快要衝出谷口了。
“快些,守住谷口,護送後面的大人過去!”一個統領模樣的魁梧一馬當先,首先衝了出去,他騎的一匹五花馬,手持大刀,威風凜凜很有幾分大將風采。
吼聲未落,那個“去”字的尾音就一下沒了,馬蹄下的地面仿佛猛然地陷一樣突然下落,方圓十來丈的黃土地伴著他的驚呼在瞬間化為一個大坑。
十來個衝的快的步卒收不住腳,眼睜睜的跟著掉了下去,從他們在底下的慘叫來看,這個坑不淺。
忽必烈猛勒馬韁,將坐騎生生的停下來,馬兒長嘶而起,幾乎將他拋了下去。
陷坑長大,足有兩丈來寬,將谷口正面擋了個嚴實,這樣的距離,就算再好的馬,也不可能飛過去。
煙塵散盡,一隊隊手持巨大長刀,身披渾厚鐵甲的步卒從兩側山坡後面繞出來,有條不紊的集合列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