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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三部曲(隋亂、開國功賊、盛唐煙雲)》第211章 隋亂:水龍吟(2)
  第211章 隋亂:水龍吟(2)
  “有其君,必有其臣。皇上如果不是愛聽奉承,大臣們也不會盡揀好聽的說!”前來交令的親兵校尉周醒聽到羅士信的話,猛然插了一句。

  李旭對屬下包容,所以他肚子裡也藏不住話,有什麽就直接向外倒:“弟兄們都覺得這仗打得挺沒勁。四野裡全都成了賊了,就咱們這點人算官兵。明知道咱們是剿匪來的,沿途那些堡寨,莊主卻一個個像防賊一樣防著咱們!他奶奶的,到底誰是兵,誰是賊啊!”

  “周校尉,注意你的言辭!”李旭大聲喝令,臉色不由得有些尷尬。羅士信說話可以口無遮攔,那是因為他身上有無數戰功擋著。只要四野裡有賊人存在,就沒有官吏願意找他的麻煩。但周醒只是個小小校尉,如果被人將他剛才的大逆不道之言捅上去,就算自己出面給他說情,估計也免不了流放千裡。

  “嗯,我們兄弟聊天,你不要插嘴!”羅士信出人意料地沒讚同周醒的話茬,而是回頭呵斥了對方一句。轉過身,他又以不大不小的聲音問道,“仲堅見過皇上,你說,皇上真的那麽容易被人蒙麽?”

  “聖上,聖上偶爾也會受人蒙蔽!但最後,他應該能看穿那些說謊者的嘴臉!”李旭尷尬地轉過頭,四顧而言他。“弟兄們差不多打掃完戰場了,咱們回去交令吧!”

  皇帝陛下真的有幡然醒悟的那一天麽?李旭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陛下對他身邊的人信任、包容,對追求的目標執著不懈。這些性格,放在普通人身上都是值得讚揚的優點,但放在一國之主的身上呢?
  他無法做出結論,卻清晰地記得此番剿匪途中經過一些堡寨時的遭遇。那些結寨自守的莊主、堡主們看到官軍的旗號,立刻敲鑼打鼓地將糧食、牛羊送到軍前。但他們,卻誰也不曾主動邀請士兵們進入莊子中休息。

  他們都躲在幾乎和歷城城牆一樣高的堡牆後,緊閉著莊門,直到官軍真的走遠。雖然,如果官軍想強行入莊的話,攻破那些大門花費不了半天時間。

  李旭理解那些把自己關在圍牆內的人們,如果他現在還在易縣,也會拿著弓,跟隨族裡的長者躲在堡壘後。當朝廷已經不能保護百姓時,大夥隻好想辦法自己保護自己。張須陀曾經跟他提起過,在上一個亂世,土匪遇到比較堅固的堡壘通常不會強攻,而是根據周圍田地的肥沃程度,提出一個數字來,由莊子裡的守衛者決定是否支付。如果雙方能達成協議,則可以相安無事。

  大夥將此種交易叫平安費,取得是花錢買平安的意思。莊子支付了土匪們要求的物資,對方則一年之內不可以再進攻,否則就會被人恥笑。大多數土匪能做到言而有信,但也有土匪不遵守這個規則。那樣,堡壘裡的男人就要拿起兵器來拚命。一旦莊子被破,大夥通常誰也活不成。

  河南各地的莊主們顯然在心裡把官軍和土匪歸結為一類,所以當張須陀的旗號在他們的堡壘外出現後,莊主們首先想到的是支付一部分“平安費”,請軍爺們快點上路。至於開莊門迎客,那是萬萬不可能的,因為即便外邊的官軍貨真價實,他們的紀律也未必比土匪好到哪裡去。並且,最近一年來,的確有官軍冒充土匪四下打劫。而土匪冒充官軍詐門的事情也時有發生。

  加入瓦崗軍後,活躍在東郡、東平、濟陰等地的大部分土匪都采取了這種收“平安費”做法。根據一路上了解到的情況,李旭驚詫地發現幾支打著瓦崗軍旗號的土匪向莊子裡收的錢,好像比大隋朝目前的賦稅還低些。當然,這指的是實際征收數字,如果光看朝廷表面上征收的那部分,大隋朝的百姓應該家家都富得流油。但如果那樣做,地方官員和胥吏們就沒了油水可撈。他們可不會白白替朝廷忙活。

  “賊比官府收得少!”一邊想著這些荒誕的事實,李旭一邊帶著弟兄們重新向主力靠攏。下午的戰鬥中,他麾下的弟兄陣亡了三十六個,傷了一百一十四人。加在一道,正好減員一百五十之數。被擊潰的義軍大概有一萬掛零,當場被殺的不多,大部分都翻山越嶺地逃走了。也有少部分人因為腿腳不利索或受箭傷較重,被齊郡官兵所俘虜。李旭命人用繩索將其中衣著比較整齊的捆起來,攔腰拴成一串,由親兵們押著送到張須陀的中軍處拷問敵情。

  “完勝?”張須陀見李旭平安歸來,笑著迎上前,問道。

  “完勝!當場格殺了四百七十多,抓了兩百多俘虜。其中有幾人可能是頭目,我將他全部押了過來!”李旭向身後揮揮手,示意周醒等人將俘虜帶上。

  “好,讓老夫來看看李侯今天又抓了幾名將軍!”張須陀捋了把胡須,打趣。

  將官兵的編制引入義軍隊伍,是李密到瓦崗山後做出得一大創舉。如今,追隨於瓦崗旗下的各支流寇都有了自己的名號,大小頭領們也不再被稱簡單地為當家的,而是擁有了從大將軍到執戟長等一系列頗為完整的官稱。像原來的瓦崗大頭領翟讓,現在就被群盜們公推為東郡公,大將軍,上柱國。而瓦崗山原來的二當家徐茂功則成了冠軍將軍,內軍總管。

  近一年多時間裡瓦崗軍膨脹過快,而前來投奔的各位當家們原來又互不統屬,為了表示公平起見,李密通過翟讓之手給大夥委派的官職就未免偏高了些。據李旭等人估計,賊軍中帶著三千嘍囉的便可拜為郎將,五千以上者則為將軍。他們的軍官如此之多,以至於雙方交手半個多月,郡兵們已經陣斬了一名忠武將軍、一名宣威將軍和一名定遠將軍,並且還活捉了十幾個正五品郎將。

  齊郡眾將士數日前早已通過俘虜的口得知了瓦崗眾將軍泛濫的情況,因此大夥被張須陀的話逗得哄堂大笑。待笑夠了,親衛們一邊擦著笑出來眼淚,一邊向俘虜隊走過去。挑選其中鎧甲穿的最好的向外拉。這是鑒別俘虜身份高低的最佳方式,基本上十拿九穩。打著替天行道的人們一旦撈到了好處,往往都先將好處撈給自己。

  第一個被刀斧手拉進中軍帳的人自我介紹其官職為遊騎將軍,言語之間頗為倔強。張須陀溫言問了他幾個關於瓦崗軍的具體戰術安排問題,他一概自稱不知。羅士信出言要挾,此人卻冷笑著罵道:“要殺便殺,腦袋掉了不過碗大個疤。反正老子自從走上這條路,也沒想過長命百歲!”

  “也罷,我會將你屍體安葬於此,墓碑上面刻好你的名姓!”張須陀見對方無意求饒,揮了揮手,命人將其押走。

  “多謝,碑上刻匡城李華亭便是!”瓦崗遊騎將軍李華亭笑了笑,大踏步走了出去。

  “這人倒是條漢子!”望著敵將的背影,羅士信低聲讚歎。“可惜做了山賊,否則倒也合我輩的脾性!”

  “戰亂之時,死得多是豪傑。”張須陀也感慨地搖頭。如果換做五年前,像李華亭這種磊落的漢子,未必不能為國家做事。而現在,他卻只能早早地化作荒野中間的一捧黃土。

  “如果有機會謀得出身的話,誰又願意做反賊?張大人沒看出來麽?這個人死都不怕,卻非常在乎自己的官稱和名姓!”隨同大夥一道前來討賊的北海郡丞吳玉麟心細,在一旁低聲提醒道。

  他的話引起了一陣歎息。帳中諸人都與流寇山賊交手多年,早些時候,大部分百姓從賊的原因是活不下去。而從今年開始,敵人中間出現了大量的府兵低級軍官、官府底層小吏和不得志的讀書人。他們是為了出人頭地而從賊的,目的明確,在流賊之中起到的作用也相當大。在這些人的幫助下,許多規模頗大的流寇都安頓下來,開始一城一地的經營自己的老巢。

  如果朝廷能在選拔官員的時候稍微給平民出身的人點空間的話,也許各地的叛亂不會這麽嚴重。但這種假設根本無實現的可能,大隋朝的朝政把持在世家手裡,他們不會做出自損利益的舉措。

  第二名被推進中軍帳的俘虜明顯還是個孩子,嘴巴上的胡須剛剛長出,說話的聲音還帶著幾分稚氣。他大腿跟上受了一處箭傷,胸口處有個碩大的馬蹄印兒,因此走路不是很穩。但在回答張須陀的話時,卻努力挺直了身體。

  “壯士今年貴庚?”吸取上一次的教訓,張須陀決定換個方式審問。以他與流寇打交道多年總結出來的經驗,年齡小的人心機不多,比較容易從其口中套話。

  “你說啥?俺不懂嗨!”少年人瞪大眼睛,嗓子裡帶著極其濃鬱的鄉音。

  “大人問你今年多大了?”吳玉麟再次重複張須陀的問話。

  “十五,屬小雞的。大人問這個幹啥?莫非還想放俺回家麽?”少年人挺起胸脯,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大人。

  “放你回家也可以,但你得先告訴我你的名字,在賊軍中做什麽官。還有其他隊伍在哪裡,李密都做了什麽安排!”張須陀和藹地笑了笑,說道。

  他的面相本來就不太凶,笑起來更像一個忠厚長者。誰料對方卻不上當,向地下吐了口帶血的吐沫,傲然道:“俺叫黃狗剩,沒大號。是瓦崗軍韋城營的振威校尉。咱們營的弟兄們今天被你們當中那個黑大個打敗了,其他各營就在附近的山上,具體哪裡俺也不知道!至於李大人做了什麽安排,他肯定不會告訴俺。所以你問俺也沒有用!”

  “撒謊!你既然已經是一軍校尉,自然應該知道此戰的具體安排是什麽。難道李密隨便說一個地方,你們就問都不問地前來送死?”張須陀板起臉來,做出一幅凶惡的模樣喝叱。

  “你既然知道俺會撒謊,幹嘛還問俺?”黃狗剩瞪起黑溜溜的眼睛,毫無畏懼地與張須陀對視。

  那雙眼睛裡只有坦然和絕決,李旭在旁邊看了,心中忍不住替對方難過。今年是乙亥年,屬雞的人剛剛十四出頭,和他當年出塞時差不多同樣大小,只是他當年幸運地躲過了征兵,並且在此後因為種種機緣建功立業。而不出意外的話,眼前少年人的生命馬上就要結束。郡兵長途跋涉,又在群敵還伺之下,不可能留太多俘虜。那些招供迅速的,還能被押在後營作個苦力。至於拒絕投降的人,基本上立刻就殺掉了。少年人顯然選擇的是後者,並且毫無畏懼。

  “難道你不想回家麽?想想家,想想你的爺娘!”不願意讓少年人自蹈死路,李旭湊到對方身邊,幾乎用乞求的語氣開導。

  “俺沒家了。阿爺前年就被你們抓去遼東了,至今沒回來。阿娘身子骨弱,挨不住餓。去年春天也死了。大人,你放俺回家,俺家就在地底下,還用求著你放麽?”黃狗剩歪過頭掃了他一眼,冷笑著回答。

  “俺不是賊,你們才是!”他又吐了一口血沫,恨恨地罵。

  白天時候與李旭交手的是瓦崗軍韋城營,原屬於韋城賊周文舉麾下。他們的訓練程度和戰鬥力力都很差,但被俘將領的骨氣卻著實令人歎服。張須陀接連殺了四個人,才在第五名被押進中軍帳的俘虜口中探聽到了一點他想了解的東西。可惜第五名被押進中軍的人官職僅僅是個仁勇校尉,在瓦崗軍體系中屬於第二十多級的底層軍官,知道的東西比前幾次戰鬥中所抓獲的俘虜招供的多不了多少,根本不足以幫助張須陀判斷出李密的戰略意圖。

  “把剩下的幾個俘虜押去輜重營吧,別太苛待了他們!等到了滎陽後,仍然交給老徐處理!”張須陀揮揮手,命人把剩下的俘虜全部帶走。賊軍的仁勇校尉隻相當於官軍的一個隊正,已經到了極底層。其下的軍官所知道的更少,問了也是白問。所以大夥不如省下點兒時間下來,坐在一起商議商議對策。

  幾個文職幕僚們取來東郡、東平、濟陰、梁郡、滎陽等地的形勢圖,在地下拚成一大塊。秦叔寶、李旭、羅士信等高級將領圍上去,對著羊皮地圖指指點點。大隋已經內部已經多年未經過戰亂,武備空虛,因此所用的地圖還是前朝的。很多村落都與大夥所知道的對不上號,道路也相差甚遠。一些前朝曾經存在的小徑早已廢棄了,而一些前朝根本沒有人煙的地方,此時已經成為了一個大集。

  “地圖太簡陋,所以瓦崗軍佔了地頭蛇的便宜!”羅士信蹲下身,用手指戳了戳已經發黃的羊皮,抱怨。

  “道路和人會搬家,但山不會走!”張須陀沒有抬頭,順口回答。他的目光一直集中在前行的路上,此番出征,郡兵們選得是相對比較難走的路線,穿濟北、東平二郡進入東郡。眼下大夥正處於濟陰、東平和東郡交界的位置,離目標尚遠。

  瓦崗群賊在這麽遠的距離上,已經開始布局,其後不知道還藏著多大的陷阱。因此,張須陀不得不加倍提防,一面重蹈了馮老將軍的覆轍。

  “瓦崗軍經李密這麽一折騰,戰鬥力已經大不如前。所以大人也不必太把敵人的安排放在心上,李密安排他的,咱們行咱們的,一切小心就是!”北海郡丞吳玉麟見張須陀臉上的表情凝重,笑著出言開解。他曾經與瓦崗軍交過手,所以對徐茂功所帶領的那支隊伍印象極深。但通過最近幾日交戰,他驚詫地發現眼下各路瓦崗軍的實力和徐茂功當日所帶那支隊伍根本沒法比。如果將當日徐茂功所帶的那支隊伍比做是一群野狼,最近這幾路瓦崗軍就是一群野兔子。只要一有風吹草動,立刻就四散了。

  “李密只是剛剛接手瓦崗,需要時間來鞏固權力而已。那廝性喜浮誇不假,但本事也是有的,否則當年楚公楊素也不會對其倍加推崇!”張須陀搖搖頭,不同意吳玉麟的觀點。在他眼裡,瓦崗軍目前表現出來的軟弱,一半是因為李密故意拿弱旅來迎戰,借以掩飾其真實的戰略部署。另一半原因則是,瓦崗軍剛剛開始擴張,各路兵馬整合到一處尚需要時間。如果加以時日,以李密的籠絡人才的本領,再加上徐茂功的煉兵之能,翟讓的雍容大度,這支兵馬必將令所有人心驚膽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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