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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三部曲(隋亂、開國功賊、盛唐煙雲)》第843章 盛唐煙雲:補天裂(5)
  第843章 盛唐煙雲:補天裂(5)
  鮑爾伯連擦一下血跡的心情都沒有,大吼著,找周圍任何敢於迎戰的敵人拚命。孫家軍將士不願意招惹這個瘋子,紛紛撥馬退讓。剛剛結成的騎兵小陣四分五裂,其余安西軍士卒沿著鮑爾伯開出的通道殺進來,將敵手砍得人仰馬翻。

  拔汗那國主阿悉蘭達緊隨鮑爾伯身後,心情也是無比的鬱悶。比起前者,他如今的地位更為尷尬。鮑爾伯不過是一個王子,即便將來有家歸不得,還能在王洵麾下混口飯吃。而他阿悉蘭達呢,當初王洵要求各國王子帶隊參戰,他本可以不加入聯軍,卻唯恐失去這個與鐵錘王修補關系的機會,將國事委托給大相張寶貴,死皮賴臉地跟了過來。

  這下好了,大唐奄奄一息了。鐵錘王可能再也回不去了。別的國主可以找幾個替罪羊獻給大食人,乞求對方的原諒。他阿悉蘭達能送什麽?自己親生兒子已經在上一次送出去了,國土也只有拔汗那一座城市。除了把自己也交出去,任由大食人處置之外,還能怎麽辦?!

  所以,無論願意不願意,他都必須幫助鐵錘王渡過眼前的難關。只要大唐不倒,哪怕是就剩下一個空架子,距離安西最近的拔汗那,也會有所依仗。再退一萬步講,即便大唐這回徹底完蛋了,只要鐵錘王肯返回藥刹水,憑借那支安西軍的實力,周邊各國也不用畏懼大食人的逼迫!

  這筆帳,阿悉蘭達算了一遍又一遍,每一遍,都是同樣的結果。即,現在他已經徹底被綁上了鐵錘王的戰車,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壓根兒沒有更多的選擇。

  緊跟在阿悉蘭達身後的是白水城王子賀魯索索。他眼中的恨意,遠沒有前面兩個盟友那麽重。相反,此刻他心中卻帶著一點點如願以償的欣喜。藥刹水兩岸雖然國家林立,可每個國家大小都跟白水城差不多,繁華程度也大致相似。而這次大唐之行,卻讓他看到了井口之外那廣闊天空。

  東西橫跨近萬裡的大國,城市如同天上的星星一樣密密麻麻。每座城市的人口動輒便以數十萬計,個別極度繁榮的,據說高達百萬。百萬人的大城,那得繁華到什麽摸樣?跟它們比起來,白水城就是一個小村子,甚至連個小村子都不如。與其留在自己國家裡,跟兄弟姐妹們爭著當村長、裡正,倒不如永遠跟在鐵錘王身後,自己給自己打出一片天空!
  眼下大唐國內的形勢越是混亂,鐵錘王他老人家立功的機會就越多。鐵錘王他老人家功勞立得越多,官做得越大,自己就能跟著水漲船高!日後隨便被派到一做中原城市去當都督,就能讓父親、叔叔和幾個死盯著白水城主位置的嫡親兄弟們羨慕得掉出滿地眼珠子。若是能做了安西軍的大官,衣錦還鄉,一個區區白水城算什麽,整個藥刹水兩岸,都要看咱賀魯索索的眼色行事!
  三人各自為了不同的目標,帶領親信橫衝直撞。孫家軍右翼將士抵擋不住,被割裂得越來越零碎,越來越深,眼看著便要土崩瓦解。身為主帥的孫孝哲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皺著眉頭,調整部署:“周銳,你帶著本部弟兄押上去,接應阿史那從禮。如果不能把安西軍擋住,提頭來見!”

  “諾!”定南將軍周銳捶了下胸甲,昂首出列。片刻之後,兩千余名來自燕地的士卒,跟在他身後,策馬衝向了戰團。比起阿史那從禮等人麾下的部族武士來,他們的鎧甲更為結實,兵器更為精良,衝在最前方的數百人當中,居然個個持的都是丈八長槊。

  “保持隊形,保持隊形!”定南將軍周銳高聲呼喝。身邊的親兵不斷揮舞戰旗,將他的命令告知全軍。兩千余將士潮水一般,黑壓壓地先前湧去。無論擋在戰馬前的是敵是友,都直接挑飛到半空中。

  阿史那從禮一聽到來自背後的聲音,臉色就變了。為了取得最後的勝利,定南將軍周銳可以不擇手段,他卻不能坐視自己的族人被友軍從背後碾成齏粉。“散開,趕緊散開,向兩翼散開!給後面的人讓出通道!”

  “散開,趕緊散開,向兩翼散開!給後面的人讓出通道!”無數發覺形勢不妙的部族武士齊聲高喊,同時用牛角發出警訊,“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安西軍中也響起了悠長的號角,及時調整戰術。鮑爾伯、阿悉蘭達、賀魯索索等人聽見角聲,長出一口氣,立刻撥轉坐騎,帶領各自的部屬閃向戰場兩側。敵我雙方的隊伍幾乎同時由縱轉橫,糾纏在一起,一邊躲避即將到來的災難,一邊互相砍殺,令戰場變得更加混亂不堪。

  定南將軍周銳不費吹灰之力就捅穿了戰團。槊鋒之上,鮮血淅淅瀝瀝,分不清那些來自敵人,那些來自盟友。仿佛用大錘擊中了羊毛般,他憋得滿臉通紅。迅速回頭看了看,然後提起槊鋒,指向聳立在安西軍正中央的大纛,“殺!為了大燕!”

  “殺!為了大燕!”眾將士齊聲響應,卻顯得不怎麽理直氣壯。就在一年之前,他們還都站在同樣的一面大纛下,為了旗面上的“唐”字東征西討。如今卻背後的主人雖然換成了大燕,卻無論如何都對先前的戰旗提不起什麽恨意來。

  “擂鼓,給周將軍助威!”孫孝哲的戰場感覺很敏銳,看到自己一方士氣不高,立刻出手補救。“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激昂的戰鼓聲再度炸響,滾雷般卷過原野。定南將軍周銳身邊的士卒們瞬間被點燃了渾身熱血,磕打馬鐙,甩掉繼續糾纏在一起不肯分開的敵軍和友軍,加速撲向安西軍正中央。

  “來得好!”王洵搖頭冷笑。揮揮令旗,下達第二道將令。右翼的騎兵傾巢而出,不管自家中軍,直接撲向敵人的左翼。

  “他要幹什麽?”對面的孫孝哲很快就發現了形勢的古怪,眉頭皺成了一團。殺過來的安西軍數量不多,大約是三千人上下。可他的左軍,抽走了定南將軍周銳所部之後,剩下的也只有三千多人,並且其中還有近半兒都是步卒!

  用同樣數量的步卒,去抵抗穿著明光鎧的騎兵,不用想也知道是什麽結果。除非孫孝哲豁出去賭一賭,看看是周銳先衝垮敵人的中軍,還是自家左翼先被敵軍衝垮。但這個賭注實在有點兒大,對方不過是個無名小卒,他卻是大燕國第一勇將。無論名望和資歷,都不在一個檔次。

  孫孝哲不敢賭。即便現在他已經猜到了王洵的打算,也不敢賭。還好在士卒數量方面,他依舊佔據著一定優勢。迅速揮了揮手,命令掃北將軍王宏、討虜將軍薛寶貴各自從右翼和中軍抽調兩千騎兵迎了上去,攜手阻截敵人。

  兩支騎兵相對加速,宛若兩波相向而湧的巨浪。“轟轟轟,轟轟轟”,敲得周圍地動山搖。崔光遠等人的視線立刻被從戰場右側吸引過來,死死地盯住了即將碰撞在一起的鐵騎。呼吸在不知不覺停滯,心臟的跳動也與馬蹄聲調整為同一節奏。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一波接著一波浪潮,相對湧動,仿佛要把天地撕裂。從沒看過如此宏大的場面,崔光遠緊張得臉色煞白,卻死活不肯將自己的目光移開。一百五十步,一百二十步,一百步。“射箭,射箭,快射箭啊,射死他,射死他,射死他!”他在心裡狂喊。按照先前觀察戰場右側總結出的經驗,此刻安西軍應該用騎弩發動突然襲擊,將叛軍射得手忙腳亂。然而,戰場上的情景卻再度令他將心提到了嗓子眼,沒有弩箭,一根兒都沒有。叛軍將士搶先用綁在左手臂上的皮盾,護住了自家眼睛和臉。安西軍那邊,則高高地舉起了橫刀。

  硬碰硬,他們這次真的瘋了。一瞬間,崔光遠的目光凝結成冰,心臟和血液也同樣被凍得冰冷。他看到兩隊人馬迅速填補了彼此之間的最後空隙,然後彼此相撞,血肉橫飛。他看見無數顆頭顱飛了起來,帶著長長的血光,在半空中翻滾,翻滾,掉落塵埃。他看見幾具鮮活的身體,從馬背上掉下來,被馬蹄踩成了肉醬。他看見兩夥長著同樣面孔,同樣頭髮,同樣眼睛的人,彼此揮刀,在對方的身體上,砍出一道道血口子。

  刀光、血光、血光、刀光。人喊、馬嘶、馬嘶、人喊。忽然間,崔光遠發現自己什麽都看不見,什麽都聽不見了。整個天地,都變成了一團猩紅色的混沌。不再有鼓角爭鳴,不再有兵器碰撞,不再有廝殺,不再有悲歎與詛咒。只有無數白色的靈魂,從大地上飄起來,緩緩地飄向遠方未知世界,手挽著手,肩膀挨著肩膀。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崔光遠才漸漸恢復了知覺。擦乾臉上冰冷的淚水,他強迫自己再度將眼睛睜開。身外的世界依舊是一團混沌,改變的僅僅是顏色。不是他臆想中的猩紅,而是一團化不開的暗黃。兵器碰撞聲和瀕死者的悲鳴聲則從暗黃色中透出來,持續不斷折磨人的神經。

  那是馬蹄踏起的煙塵,被人血潤濕後,變得又厚又重。隔著厚重的煙塵,雙方主帥再也看不見對面的情況。唯一清楚的就是,自己身邊沒有多少可用之兵了。所有變化與調整手段,都已經用到了極限。此戰的勝負,將在轉眼之間就清晰可見!

  “小子!”孫孝哲咧了下嘴,輕輕歎了口氣。此時此刻,他已經完全看透了王洵的部署。對方先用西域帶過來的盟軍,拖住了他麾下的部族武士。逼著他變招,然後再用一部分安西軍,吸引他使出最後的力量。

  如此一來,雙方的兵力差距就不明顯了。阿史那從禮等人被拖住之後,即便能扭轉頹勢,反敗為勝,也是半個時辰之後的事情。而定南將軍周銳與安西軍中軍分出輸贏的時間,差不多也是半個時辰。在這半個時辰之內,雙方勝負的關鍵點,便是真正的安西軍精銳和掃北將軍王宏、討虜將軍薛寶貴兩人所統率的大燕國騎兵。

  精銳對精銳,老兵對老兵,純粹的硬碰硬。這才是強者之間真正的戰鬥,相比之下,先前發生於塞北部族武士和西域各國聯軍之間的碰撞,不過是正餐前用來開胃的一道小菜而已。

  萬一掃北將軍王宏、討虜將軍薛寶貴失手,那支身穿明光鎧的安西軍精銳會乘勝掩殺,直接撲到孫某面前。而屆時,孫某身邊只有一千多騎兵和三千步卒,形勢岌岌可危。

  這個算計,不可謂不高明。作為一個智勇雙全的宿將,孫孝哲欣賞與自己同樣智勇雙全的人。不過,對面的那小子顯然還是稍微稚嫩嫩了一些。勇則勇矣,臨陣經驗卻難免不足。

  “小子!”聽著戰場左側傳來的喊殺聲,孫孝哲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姓王的小子盤算得很妙,眼下自己身邊的確只剩下了一千騎兵。可那一千騎兵當中,卻有一百捉生將和九百曳落河!野戰中全數押上去,即便遭遇到五倍的對手,也能將其殺得落荒而逃!
  曳落河,胡言壯士也!是安祿山傾盡家底整訓出來的精銳騎兵,將士皆披雙甲,非親貴大將不得統率。每逢戰事最關鍵時刻,則拍馬而出。一出,便瞬間鎖定勝局。

  從漁陽到長安,憑借手中的千余曳落河,孫孝哲不知道壓垮了多少對手。可是今天,他卻將手中的紅色令旗捏了又捏,遲遲不願祭出這隻殺手鐧。

  這年頭,找一個敢跟自己列陣野戰的對手太難得了。一想到馬上又要恢復往日那種連戰鼓都不用敲就輕松取得勝利的日子,孫孝哲就覺得索然無味。好東西要慢慢品,不能一口吞下去。否則,在過後很長一段時間內,心中都會覺得空蕩蕩的,無著無落。

  胯下的坐騎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噅噅噅……”叫了幾聲,以示催促。孫孝哲搖頭笑了笑,將令旗交給親兵暫時保管,把目光繼續投向戰場中央。戰場中央的局勢依舊不甚明朗,無數人和馬的影子,在暗黃色的煙塵裡晃動,跌跌撞撞。由於沾染了過多的血跡,煙塵的邊緣部分,已經隱隱透出了一抹淡紫色。就像塞外草原上秋天的落日,絢麗中帶著幾分蒼涼。

  暮色般蒼涼的煙塵裡,無數人在捉對廝殺。馬蹄踏碎血肉之軀,刀刃隔斷筋骨和脖頸。弩箭破空,兵器撞擊,傷者哭號,戰馬哀鳴。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奏響人世間最激昂,最華美的樂章。那是完全由生命寫就的樂章,除了百戰余生的將軍之外,無人能聽懂。

  光憑聲音,孫孝哲分不清戰場上哪些是自己麾下的精騎,哪些是對方的爪牙。如果瞪圓了眼睛仔細觀察的話,倒是可以發現煙塵正中央部分,顏色比兩側稍微淡一些,稠密度也不似兩側那般濃。那是剛才定南將軍周銳帶領騎兵鑿穿的位置,如今只剩下了人和馬的屍體,沒有活物。更遠的地方與此處相對,則應該為王洵那小子的中軍,如今正與周銳所部騎兵絞殺在一處,難分輸贏。

  隔著暗黃色的煙塵,孫孝哲無法看見對手目前具體情況。但他憑借以往的經驗,也能猜出個大概。兵力方面,敵方的中軍人數好像比周銳所部稍充裕些,但大多是步卒。在平原上交手,步卒佔不到任何便宜。即便他們擁有弩弓這種利器,同樣在精銳騎兵面前沒什麽優勢。騎兵只要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就可以令弩箭攢射失去作用。而瞄準擊發,則屬於傳說中的絕技。很難想象一個弓手能不顧呼嘯而來的馬隊,一邊快速拉動弓弦,一邊瞄準高速移動的目標。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兩聲高亢的號角,從煙塵另外一側透過來,傳進了他的耳朵。是安西軍調兵的號角聲,估計王洵那小子要拚命了。孫孝哲點點頭,繼續查看戰場動靜。目光透過濃濃的煙塵,他隱約覺得對面有一道亮光閃了閃,緊跟著,又是一道明亮的閃電。隨即,隆隆的雷聲響起來,震得腳下地面微微顫抖。

  “稀溜溜!”胯下坐騎發出不安的咆哮,揚起前蹄,四下亂蹬。孫孝哲心中警兆頓生,狠狠地拉了下馬韁繩,控制住胯下坐騎。然後瞪圓眼睛,仔細觀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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