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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三部曲(隋亂、開國功賊、盛唐煙雲)》第743章 盛唐煙雲:天淨沙(7)
  第743章 盛唐煙雲:天淨沙(7)
  “不怕!”王洵微微一笑,“至少我敢保證,在咱們跟俱車鼻施分出勝負之前,沒人敢抄咱們的後路。況且,俱車鼻施那邊所承受的壓力比咱們還大。即便打贏了,他也不敢保證有沒有人想趁機分了他的柘折城!”

  “嘶——”宇文至聽得直吸冷氣。他知道王洵這幾年在用兵上頗有進境,卻沒想到王洵的進境居然這麽快。敵軍的,自己的,旁觀者的,還是千裡之外的,種種情況居然全部給考慮了進來,編成一個套子,逼著俱車鼻施汗一步步往裡鑽。

  這種環環相扣的手段太可怕了,當他的敵人實屬倒霉。想到這兒,一些話從宇文至嘴裡脫口而出,“你這都是什麽時候學會這些的?在長安時,我可沒見過你王明允有如此慎密的心思?!”

  “不跟你一樣,吃一次虧學一次乖麽?!”王洵笑了笑,露出滿臉無奈,“要麽死,要麽多想想。再笨的人換到我這位置,也被逼精明了!”

  “倒也是。你這兩年好像比我還倒霉!”提及發生在王洵身上的種種“奇遇”,宇文至也笑著搖頭,“還好咱們都差不多熬過來了。”

  “是啊,熬過來了!”王洵歎了口氣,好生感慨。

  還有一點原因,令他無法跟宇文至說得明白。那就是,在大唐境內,無論做什麽事情,他總是覺得有一些無形的枷鎖,束縛著自己,令自己心中充滿了矛盾和忌憚。而在去國千裡之所,面對著素無瓜葛的陌生人,他反而更放得開,更得心應手。種種手段都可以使出來,所有手段都無不用其極。

  這將是一片他真正憑自己本事闖出來的天空。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寬闊!

  第二天巳時,沙千裡和黃萬山兩個點起二百老兵,三百剛剛招降的馬賊,大搖大擺奔柘折城西北的馬場而去。

  他二人所部眾士卒身上的鎧甲皆為王洵臨時從嫡系身上勻出,只夠老兵們穿戴。被招降的那一乾馬賊則還是原來的打扮。唯恐起不到威懾效果,昨天酒後,沙千裡和黃萬山又連夜從宇文至、方子陵等人那裡借了幾百套號鎧,把馬賊們也給穿戴了起來。

  有道是人“在衣裳,馬在鞍”,馬賊們也穿上了與正規軍同樣的號鎧,氣勢立刻是原來的三倍。沙千裡與黃萬山兩個命所有弟兄都拉下護面,先沿著距離柘折城兩箭遠的地方兜了半個圈子,然後才殺向目的地。俱車鼻施、白沙爾、加亞西、查比爾等人見到,一個個氣的捶胸頓足。可想想當年被安西軍打得棄軍而逃的慘痛經歷,終是沒勇氣出城阻截,隻好眼睜睜地看著那一面面猩紅色的旌旗招搖向北。

  唐軍的隊伍距離目的地還有兩三裡,馬場內的守軍已經接到了示警。登時,所有兵卒便亂成了一鍋粥。負責駐守養馬場的將領名叫米摩克,因為曾經是個虔誠的拜火教徒,所以平素一直不怎麽受俱車鼻施汗的待見,僅是憑著在軍中的資歷,硬熬到了一個伯克爵位。然而,此人卻頗通軍務,見身邊將士們個個面如土色,抽出刀來砍斷了一根木頭,大聲呵斥道:“怕什麽怕!你們怕,敵軍就不會殺來了麽?咱們昭武九姓,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膽小?唐軍也是一個鼻子兩隻眼,掏出刀子跟他拚,我就不信拚不過他們!”

  “米將軍,大夥,大夥心裡難受啊——!”眾將士掩面痛哭,羞愧裡隱隱帶著幾分悲憤。死倒沒什麽可怕,可怕的是死得毫無意義。今天大夥放手去拚,也許能將來犯的唐軍拚掉。可明天呢,後天呢,在孤立無援情況下,大夥能拚到什麽時候?況且大夥跟唐人又沒什麽怨仇,是大相白沙爾信了天方人的教,非要替天方人做走狗,才一次次將柘折城拖向毀滅的邊緣。如今禍事又臨頭了,惹禍的罪魁躲在城牆背後當地羊[5],卻讓無辜的人出來替他擋刀,這也忒不公平。

  “禍的確不是咱們惹來的,可咱們的家都在這裡!”聽出眾人哭聲中的委屈與不甘,米摩克歎了口氣,將聲音放低了些,繼續鼓動,“白沙爾那老賊能逃,咱們卻都逃不得。是男人的,就給我把頭揚起來!咱們今天不死守了,一道出寨迎敵。即便是死,也讓人看見,昭武九姓當中還有男人!”

  “將軍!”眾將士哭得淅瀝嘩啦,卻大部分都跳上了坐騎。百夫長安延九與石神奴都是追隨米摩克的故舊,迅速開始著手整頓兵馬,另外兩位百夫長費迪勒與法哈德卻屬於大相白沙爾一系的“新貴”,不滿意米摩克將責任往自家恩主頭上推。徒步湊上前,大聲抗議,“伯克大人將弟兄們帶出去野戰,馬場誰來守?況且唐軍此刻士氣正盛,您怎麽可能是他們的對手?!”

  “本伯克的確沒有必勝的把握,卻有決死之心!”米摩克狠狠地瞪了這兩個拖後腿的家夥一眼,沉聲回應,“怕死你二人盡管逃回城去,別擋著我的道。否則,休怪我手中的彎刀不客氣!”

  “你戰死了,營壘中的馬匹怎麽辦?”有白沙爾在背後撐腰,費迪勒才不懼米摩克的威脅,“大汗給你的任務可是,無論如何保全這五千頭駿馬!”

  法哈德打仗沒什麽本事,揣摩人心卻是一流。見米摩克身後的親信手往刀柄處摸,立刻拿對方家眷的性命來做要挾,“對,伯克大人自己戰死了不要緊。弟兄們的家眷可都在柘折城內。萬一大汗追究起丟失戰馬的責任來,誰出面替他們說話!”

  聞聽此言,原本已經準備以身殉國的將士們如同霜打了的糜子,頃刻便蔫了下去。米摩克怒不可遏,用刀尖指著費迪勒的鼻子怒罵,“你,你這狐狸轉生的小人。大戰當前了,居然還有心思拖本伯克的後腿。死守在這裡,難道就能守得住麽?昨天糧倉那邊的戰事你也聽說過了,五百弟兄,連半個時辰都沒堅持到!”

  “那至少是沒有違抗大汗的命令!”費迪勒用手推開刀尖,振振有詞。“大汗也會知道,弟兄們是為他而死,弟兄們到死,都沒有違背他的意願。”

  “對,你有本事就殺了我們。大汗他老人家自然會給我們討還公道!”法哈德與費迪勒並肩而立,七個不服,八個不應。

  “你,你……”老將軍米摩克被氣得直打哆嗦,卻最終將彎刀砍下去。咬碎了半顆牙,將血吐在地上,厲聲質問,“那依照你們兩個,咱們該怎麽辦!除非大汗他肯派軍來援,否則,咱們根本不可能將馬場守住。”

  “您老可以自己一部分弟兄出去迎敵。我們兩個帶領本部兵馬死守!”費迪勒想都不想,痛快地給出答案,“大汗昨天沒派援軍,今天不一定就不派。只要咱們堅持到底,說不定就能讓唐人知難而退!”

  “你,你們……”米摩克看看面前的兩個膽小鬼,再看看身邊那些滿臉迷茫的弟兄,把心一橫,大聲喊道,“好,就依你們。弟兄們,願意跟我前去拚命的,上馬迎敵。不願意拚命的,盡管躲在營壘內。我倒是要看看,你們到底能躲到什麽時候!”

  “不想送命的,留下固守待援!”法勒迪等的就是這句話,跳開數步,扯開嗓子嚷嚷。

  眾將士東張西望,一時間,竟然誰也不知道到底該如何選擇。米摩克見狀,輕輕歎了口氣,促動坐騎,徑直向營門外走去。百夫長安延九與石神奴二人互相看了看,策馬緊隨其後。受三人的義氣所感召,陸陸續續又有四十幾名士卒策馬跟了上去。其余的瞻前顧後,最終還是求生之心佔了上風,低下頭,不敢看遠去者的背影。

  在營門口又等了片刻,確信不會再有弟兄跟上來,米摩克笑了笑,低聲命令。四十幾名輕騎抽刀在手,於其身側集結成一個小小的方陣。米摩克又笑了笑,回過頭來大喊,“排這種隊形還有屁用。鋒矢隊列,跟我衝!”

  “跟上伯克大人!”百夫長安延九與石神奴兩個大聲呼喝,催動坐騎,護住米摩克的兩翼。四十幾人如同一隻飛蛾,逆著上午的日光向遠方的黃色煙塵撲去。風在耳畔呼嘯,血在心中激蕩。

  由於經常被戰馬踩的緣故,地面非常堅實。米摩克磕打著坐騎的腹部慢慢加速,慢慢將呼吸調整到最佳節奏。這些臨戰技巧都是俱車鼻施當年親自教給他的,很久以前,俱車鼻施也跟他一樣,擁有一腔熱血和一顆驕傲的心臟。而現在,他們都老了,老得記不清當年的自己是什麽模樣。

  對面的唐家仿佛沒有預料有人居然敢出來野戰,行進中的隊形瞬間停滯了一下。米摩克要的就是這個機會,用力一催馬,衝著唐陣中央的帥旗方向奔去。幾名唐軍士卒倉促前來攔截,被他一刀一個,相繼砍二人於馬下。身後弟兄迅速跟進,將其他幾名唐將吞沒。

  “徑直往裡衝,不要戀戰!”米摩克大喜,快速調整戰術。他麾下這些弟兄都是連命都豁出去的,根本不知道什麽叫做畏懼。聽聞主將的喊聲,立刻丟下對手,順著米摩克衝開的縫隙長驅直入。

  唐軍隊伍越來越亂,一瞬間,居然被攻擊者衝開了條巨大的縫隙。米摩克左砍右劈,如同瘋虎。其他四十幾名弟兄也舍生忘死,奮勇向前。

  唐軍被殺得抱頭鼠竄,很多人竟然在與他們接觸之前,撥馬逃走,將脊梁骨直接露了出來。米摩克喜出望外,猛砍幾刀,從背後砍死兩名唐軍小兵。然後彎刀再度指向已經避開了的敵方將旗,大聲喊道,“不過如此,衝過去,剁翻了它!”

  “奪旗,奪旗!”安延九與石神奴等人也驚喜莫名,扯開嗓子大喊。他們跟在米摩克身後,迅速轉了個彎,將唐陣衝開一個血淋淋的口子,再度撲向對方主將。

  周圍的唐軍紛紛閃避,在軍陣中露出一片巨大的空白。兩面旅率旗與攻擊者擦肩而過,卻不做任何動作,仿佛主將的生死與他們無關。又有一面校尉旗遠遠地避開,如同躲閃瘟疫。米摩克心中的狂喜一陣接著一陣,驚詫也一陣接著一陣。

  “這真的是唐軍麽?”他皺著眉頭自問。記憶中,唐軍可不是這般容易對付。正迷惑間,戰馬已經衝到了對方的主將眼皮底下。一把木槊迎面刺來,直戳他的胸口。米摩克隻用了一招,便將木槊砍成了兩段。揮手又一刀劈向對方的腦袋,半途中,卻被另外一把木槊橫刀推偏了刀鋒。

  “是你?”有種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他瞪圓眼睛,衝著對面的唐將追問。

  “是我!”沙千裡丟掉半截木槊,推開面甲,“米將軍,沙某就知道你會主動攻出來!”

  “你們……”米摩克自知上當,帶領麾下兄弟就想往外闖。好不容易才讓獵物上套,沙千裡怎肯再給對方逃命的機會兒?從親兵手中奪過令旗奮力一揮,立刻有幾隊精銳士卒策馬包抄了過去,一衝一兜,將闖入軍陣中的獵物們切成了數段。

  隨即,疾馳中的馬隊再度一轉,血肉橫飛,十數名追隨米摩克多年的老兄弟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便倒了下去。

  米摩克疼得肝腸寸斷,撥轉坐騎再度衝向了沙千裡。到了現在,他已經明白自己根本沒有逃走的可能。先前阻擋自己入陣的唐軍兵卒,與現在圍殺自己的唐軍兵卒無論在個人身手,還是相互之間的配合,都不在同一層面上。敵將先前根本就是拿一群疲兵故意示弱,將自己誘入陷阱當中,然後再慢慢試圖獵殺。

  他本有決死之心,卻不甘似這般稀裡糊塗地死去。他要死也死個明白,那一萬數千唐軍,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為什麽一夥不入流的馬賊,穿上唐軍的衣服,會變得如此強悍?
  “跟上將軍!”“跟上將軍!”見米摩克放棄突圍,百夫長安延九與石神奴也大叫著撥馬轉回。他們二人身後的弟兄,如今已經十去六七,剩下亦是人人帶傷,卻個個斷然撥轉坐騎,哪怕心中清楚的知道,今天這一回頭,便不再有活著突圍的可能。

  仿佛跟米摩克心有靈犀一般,沙千裡揮了揮令旗,命弟兄們再度閃出一條通道。米摩克帶著僅剩的十幾名殘兵長驅直入,直到距離沙千裡一丈遠的地方,才再度被一道槊牆堵住去路。奮力拉住坐騎,他衝著對面的敵方主將大喊,“姓沙的,你可是唐人?”

  “的確,非但沙某是唐人。沙某麾下的這些弟兄,也個個都是唐人!”沙千裡點頭稱是,笑容之中洋溢著自豪。

  二人從前一個是格盡職守的下層的武將,一個是家底單薄的落魄馬賊,相互之間沒少打了交道。為了避免暴露實力,導致河中諸侯的聯手剿殺,先前每次與米摩克遭遇,沙千裡都是親自斷後掩護著弟兄集體逃命。斷斷續續兩年多糾纏下來,跟米摩克彼此之間已經熟得沒法再熟,故而,今天剛一交手,隔著一層面甲依舊被米摩克叫破了真實身份。

  只是今日,沙千裡已經無所畏懼,笑著看了看對方,又誠懇地補充:“俱車鼻施那家夥不值得你為他拚命,你投降吧。拿下柘折城後,我便向鐵錘王求情,讓他放你平安離開!”

  他欣賞米摩克的為人,因此不忍對方死在自己刀下。誰料米摩克卻對他的話充耳不聞,環顧了四周圍攏而來的唐軍,如夢囈般問道:“你投了鐵錘王?你原本是個軍人?”

  “正是!”既然對方已經被圍得插翅難飛,沙千裡便不再做任何隱瞞,拱拱手,笑著回應,“不瞞米將軍,沙某本來就是安西軍的一個老卒。這回,重歸鐵錘王麾下,也算是回了娘家。投降吧,沙某可以對天發誓,保你和你身邊這些弟兄無性命之憂!”

  一番好心再度被直接忽略,米摩克第二次舉目四望,喃喃地回應,“怪不得,每次我都抓不住你。怪不得,以你的實力,原本可以輕輕松松做個大馬賊頭,卻心甘情願縮起來給別人做小。原來你打的是這麽一個主意。”

  “降不降給個痛快話,別拖延時間。沒有人會過來救你。你也不可能衝得出去!”黃萬山不似沙千裡那般好脾氣,見米摩克既不上前拚命,也不逃走,只是一味地喋喋不休。唯恐此人再玩什麽鬼花樣,舉起長槊,厲聲斷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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