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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三部曲(隋亂、開國功賊、盛唐煙雲)》第413章 開國公賊:柳絮詞(44)
  第413章 開國公賊:柳絮詞(44)
  兩個經歷過婚姻的女人相視而笑,不顧身份的差距,坐下來慢慢聊天等待天亮。按照巨鹿澤附近民間的規矩,婚禮是要進行一整天的。就在太陽剛出來的那瞬間,新郎要騎著高頭大馬,將新娘從其家中接出來。然後一路吹吹打打迎到自己家中。

  拜天地卻要放在正午的時候,因為正午陽氣最盛,百邪不侵。下午一直到半夜,則是賓客們喝酒,灌新郎的最佳機會。如果能將新郎灌得找不到洞房門朝哪邊開,則會給大夥留下一輩子的笑料。

  當然,能不能保護得新郎平安進入洞房,就要看儐相的本事了。為此,王二毛足足十天沒碰酒水,發誓要把全部本事留下來,用在最關鍵的時刻。

  女人們在婚禮前夜忙得幾乎沒時間合眼,男人們同樣沒工夫睡覺。程名振和他娘都屬於外來戶,婚事完全得入鄉隨俗。而按照張金稱等人的鄉禮,新娘的嫁妝,以及娘家人的禮物,要提前一晚上送入新人家。據說借此可以助長新娘的福分,免得她在婆家受到委屈。

  只是杜鵑的娘家人稍嫌多了些。整個巨鹿澤中,除了程名振的第九寨,其他八個寨子都可以算作女方的親朋。大夥趕著過來送禮,立刻把禮物堆滿了張金稱特意為新人興建的院落。

  郝老刀是杜鵑的師父,此刻身份最大。所以送得禮物也要第一個展示於人。老家夥咬牙跺腳準備了小半個月,最後拿出的卻是一把柝木大弓。足足有四尺半高,戳在地下直達四當家王麻子的脖頸。眾賓客立刻紛紛喝倒彩,笑郝老刀位尊禮薄。五當家好老刀也不著惱,笑著晃晃腦袋,得意洋洋地說道:“禮薄?說實在的,整個大隋,你也找不出第二把這樣的弓來。這是老子年青時走西域給人護鏢,花高價從大食商人手裡買的。你甭看它這老長,開起來卻絲毫不費力氣,射程也比一般步弓遠許多。老子當年拿著它,能射中二百步外的獵物眼睛!”

  “吹,你就吹吧!”王麻子笑著撇嘴。二百步外,獵物的眼睛看上去就像香火頭兒般大小,郝老刀的射術只能算中等偏上,能射中,才怪!
  眾賓客哈哈大笑,一邊繼續拿郝老刀開心,一邊觀賞別人的禮物。作為杜鵑的叔叔輩,大當家張金稱、二當家薛頌和其余幾位當家陸續拿出了自己精心準備的賀禮。因為最近巨鹿澤群雄“做買賣”的收益很高,所以禮物件件都價值不菲。就連以吝嗇著稱的四當家王麻子,也突然變得大方起來,出手就是一套鑲金八寶琉璃盞,拿到外邊去,至少能換二十吊錢。

  遠道而來的綠林豪傑們也不肯落了臉,紛紛掏出禮物相賀。其中最貴重的一件來自高開道,他身為高士達的晚輩,最近卻好像跟高士達不太合得來。這幾天張金稱明著暗著做了很多冒犯高士達威嚴的事情,高開道都裝聾作啞。平時反而放下身段跟程名振、王二毛等人打成了一片,開口閉口以兄弟相稱。

  “這隻金馬鞍,是高家先輩從突厥王族手中得來的。送給小九兄弟,助你將來事事都馬到成功!”說著賀詞,高開道將鑲滿了金珠、寶石的馬鞍雙手捧起,笑著交給程名振。

  這樣的禮物有些太重了,程名振實在不敢接。一邊推辭,一邊回頭張望二當家薛頌和大當家張金稱,期待他們兩個能給自己解圍。二當家薛頌笑而不語,大當家張金稱卻非常大度地擺了擺手,“不就是突厥王族的馬鞍麽?你收下好了。要是過意不去,將來高兄弟大婚時,你也準備一份同樣貴重的禮物給他!”

  “那我就不客氣了!”程名振得知張金稱不介意此事,趕緊笑著躬身施禮。高開道卻不肯受,側開半步,跟他斜對著做了個平揖[7],“你我兄弟一見如故,又何必客氣。將來哪一天,說不定我有事需要你幫忙。屆時還請程兄弟別推脫就是!”

  “那是當然,小九兄弟還有什麽辦不到的事情!”張金稱信心十足,代替程名振大包大攬。

  接下來又是一頓愉快的酒宴,眾人一直喝到半夜,才各自散去。送走了賓客,程名振和王二毛兩個趕緊收拾洗漱,合著衣服閉了會兒眼睛。勉強才休息了小半個時辰,卻又被迫不及待的弟兄們喊醒,沐浴更衣,全身上下收拾乾淨利落。

  忙完了這一切之後,東方便開始發白。好兄弟兩個立刻騎了高頭大馬,並絡前去迎親。段清、韓葛生,周禮虎等鄉勇出身的老兄弟跟在身後,每個人都使足了力氣,鑼鼓敲得震天般響亮。

  程名振穿了一件天青色的綢袍,頭戴一頂黑色儒冠,腳踏軟底短靴。若不是胸前披紅掛彩,看上去就像一個趕考的書生。他本來生得有眉清目秀,被這身打扮一襯,愈發顯得英姿勃發。害得沿途觀禮的小女孩們芳心亂顫,一邊拍打著手掌,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新郎官臉上看。王二毛則非常盡職地將無數媚眼和花枝給擋下來,留在記憶裡自己慢慢享受。

  新房建在一個小湖畔,距離杜鵑的軍營非常近。不過是半柱香時間,迎親的隊伍已經來到新娘家門外。杜疤瘌此時又突然變得心疼起女兒來,堵著院子門不住地嘮叨。王二毛用三壇子貼著紅紙的老酒,和一包銀豆子堵住了他的嘴。老家夥立刻眉開眼笑,從身邊的嘍囉手裡接過一個褡褳,炫耀般在王二毛等人眼下晃了晃,露出滿滿白的、黃的,然後迅速合攏,笑呵呵地掛在了新郎官的馬鞍後。

  壓馬鞍的禮物收下後,今後程名振就與杜疤瘌是一家人了。老泰山拉著女婿的手,越看越是順眼。如果不是周禮虎等人在旁邊一個勁兒的催,差點兒就耽誤了杜鵑上花轎。花轎抬起來後,周圍更是熱鬧。人們紛紛把頭天晚上扎好的紅花和趁著天亮采集的野花向一雙新人拋出,目光中充滿了羨慕。

  蓮嫂早就沒了丈夫,柳兒也是改嫁之身,所以二人都不能參加正式婚禮,隻好倚著門口,默默看杜鵑的花轎被一群人擁著遠去。直到外邊的鼓樂聲都飄散了,才笑著擦了擦眼角,回到空蕩蕩的屋子裡邊收拾新娘留下來的衣物。

  “鵑子從小沒人照顧,這回虧了夫人一直指點她!”猛然間心裡湧起幾分失落,蓮嫂勉強笑了笑,有一句沒一句跟柳兒說道。

  “我一直把她當做自己的親妹子!看她嫁了,真有幾分舍不得!”此時的柳兒卻露出幾分剛毅,笑著搖搖頭,大聲說道。

  看著胡床一角擺放的,被杜鵑棄用的嫁衣,她的目光又是一楞。再次搖了搖頭,將嫁衣捧起來抱在懷中,轉身離開。

  這件嫁衣是她指導著杜鵑,花了整整三天三夜才縫就的,一針一線都費盡了心思。趁著從人不注意,柳兒將衣衫抖開,在自己肩頭比了比。路邊的湖水中,迅速映出一個俏麗的倒影。

  河北雖然為中原腹地,自晉後數百年來卻經歷了燕、趙、魏、周、隋等數個朝代的輪替。當政的民族也經過幾度更疊,走馬燈般換個不停。因此民間風俗胡、漢混雜,分外瑣碎。而張金稱等人又刻意想通過一場盛大的儀式來對外炫耀巨鹿澤的實力,故而將程名振和杜鵑兩人的婚禮安排得愈發繁複。

  新娘子入轎後,段清指揮著一眾弟兄,抬起花轎在祝福聲中一溜小跑,轉眼之間便到了錦字營門口。出了這道營門,杜鵑就算正式離開自己的家了。雖然明明知道七當家婚禮之後還要回營中主持大局,錦字營的女兵和男兵們卻不依不饒地從道路中央拉起一條條紅色絲絛,絆住段清等人的去路,齊聲唱道:
  “阿姊阿姊,且莫遠行!門前楊柳,著地青青。折以送汝,牽衣牽裾,初七下九,單行隻影!”

  “阿姊阿姊,且莫遠行!圈中牛羊,呦呦而鳴。熏以送汝,牽腸牽肚,重陽上元,天長酒冷![8]
  杜鵑雖然生性灑脫,此刻心中也湧出幾分依戀來。出嫁前被人教導了多少遍的詞語沒等背出,嗓子先已經梗住了。

  聞聽杜鵑的話語中透出了哭腔,女兵們更加不舍。“留下我家阿姊!”半真半假的嬉鬧聲,大夥中蜂擁而上,團團將花轎圍住。推推搡搡,伸手便去掀轎簾兒。如果轎簾真的被她們給掀開,從早上到現在已經進行的那些婚禮步驟便要重新來過。段清等人怎肯吃這個虧,伸出胳膊,作勢欲抱。那些女兵們卻是沙場上掄刀都不眨眼睛的主兒,非但不怕被人佔了便宜,反而豁出來了徑直向段清等人懷裡邊鑽去。窘得青澀少年們抱也不是,躲也不是,個個面紅耳赤。

  關鍵時刻,王二毛挺身而出。只見他從馬鞍後伸手抓起一個早已準備好的褡褳,奮力向空中一甩。同時大聲唱道:“門前一株棗,歲歲不知老。阿婆不嫁女,那得孫兒抱!”

  刹那間,亮閃閃的銅錢、花花綠綠的絲線團、還有整盒整盒的胭脂水粉雨點般自空中落下。男兵女兵見了銅錢果品和胭脂水粉,立刻忘記了自家姐姐,轟地一聲,四散搶奪。趁著這個機會,王二毛一抖馬韁繩,搶在新郎前面俯身彎腰,橫刀迅速砍落。將錦字營弟兄布下的攔轎索逐一砍斷。抬轎的少年們猛然加速,護著花轎衝出人群。男兵女兵們追出數步,裝作追之不及,揮手佇立,踏足歌曰:“誰家女子能行步,反著夾衫後裙露。天生男女共一處,願得兩個成翁嫗……”

  擺脫了杜鵑娘家人的糾纏,迎親的隊伍立刻來了精神。八名身強力壯的轎夫雙手抓起轎杆,一邊唱著,一邊將花轎高高地拋起。

  “青青黃黃,雀石頹唐。槌殺野牛,押殺野羊。驅羊入谷,自羊在前。老女不嫁,蹋地喚天。”

  “側側力力,念君無極。枕郎左臂,隨郎轉側。摩捋郎須,看郎顏色。郎不念女,不可與力……”

  這是傳統的顛轎把戲,新娘子被顛得越暈,喻示著她日後在夫家越服帖。轎子中女孩家承受不住,往往半路上便開口向丈夫討饒。此刻的丈夫卻要狠下心來,對女方的哀求充耳不聞。直到討饒再三,好哥哥叫得眾人耳朵都發麻時,方能命男儐相拿出賞錢,給轎夫們壓腳,進而求他們放過新娘一馬。

  杜鵑是個練武出身,這點小把戲怎可能為難得了她。每當花轎下落之時,立刻雙腳向下狠跺。連續數次之後,抬轎子之人的手腕反倒先受不住勁了。一邊喊著號子,一邊笑著打趣道:“七當家再跺下去,這花轎可就要漏了。您不討饒也罷,莫非還要走著去婆家不成?”

  “好好給我走路,敢再玩花樣,日後當心再見到我!”新娘的回應立刻從轎子裡邊傳了出來,笑得大家前仰後合。堪堪鎮住了段清等人,杜鵑又用手指輕輕叩了叩轎廂壁,柔聲對程名振道:“小九哥,你隨便賞他們幾個錢吧。念在他們幾個從寨門口顛倒這裡,沒功勞也有苦勞的份兒上!”

  “賞錢,賞錢。你們這些廢物點心!拿著錢回家賣肉補身子”不待程名振開口,王二毛立刻從褡褳中抓出大把的肉好,一把把塞進轎夫們的懷裡。抬轎子的少年們又是一陣哄笑,不敢再捉弄杜鵑,穩穩地將轎杆放在肩膀上,大步前行。

  轉眼來到程名振的營地門口兒,早有王二毛的幾個妹妹,帶領著一群少年少女堵住去路。男孩子們頭頂青羊、烏雞、青牛三種面具,擋在轎子前蹦蹦跳跳。女孩子們則唧唧喳喳圍住程名振,討要糖果點心。這個難題不能由王二毛出面,杜鵑的貼身衛士紅菱、彩霞還有周寧三人,各自拎起一個小柳條筐,將裡面所盛之谷物、豆子以及金錢、乾果等物望門而撒。由男孩子們扮演的攔門三煞,青羊、烏雞和青牛在豆子、稻谷的打擊下,抱頭鼠竄。女孩子們則撿起金錢、糖果,然後站在路邊齊聲吟唱,“撒豆撒豆,散葉開枝。灑子灑子,穗穗相連。豆子豆子,穗穗萬粒。散葉開枝,兒孫滿堂…….”一路上簇擁著花轎唱過去,一直唱到新人的院子門口,歌聲方才縈繞而歇。

  到了程家,抬轎者又不得不停住腳步。王二毛舉首望去,只見三個身材橫著量也有四尺寬的肥胖婦人,並肩擋在院子門口,將去路擋了個嚴嚴實實。“給我搬開!”女將紅菱一聲令下,負責送親的女兵們蜂擁而上,扯手的扯手,抱腿的抱腿,立刻將程家花了重金請來的堵門婦人像抬豬一個給抬起來,笑呵呵地院子外的草叢中一丟。然後沿門口站成兩排,護住花轎前進道路。

  “打”開了進院門必經之路,花轎也到達了目的地。杜鵑在裡邊已經悶了一身汗,按規矩卻不能著急出來透風。吹吹打打間,程家請來幫忙的賓客將數片彩色麻布,一片片鋪於轎子下方。每兩片之間的距離恰恰超過了兩尺,讓新娘子的“蓮步”剛好踩不到邊緣。

  眾賓客等著看新娘子討饒,卻沒想到這點兒小伎倆根本難不住巨鹿澤七當家,當程母請來的“全福人[9]”剛剛用筷子將轎簾挑開,輕聲吟起囍歌,她立刻從轎子中魚躍而出。兩手提著嫁衣,雙足輕點,燕子抄水般從麻布上掠過,鞋子底上非但沒沾上一星泥土,反而凌空越過了若乾布片,根本就沒有在上面借力。

  “好!”周圍的賓客喝了個滿堂彩。扭頭再看杜鵑,卻發現剛才還風風火火的新娘子此刻卻頭頂紅色罩面,手牽一條紅色絲絛,小鳥依人般跟著程名振步入正堂去了。

  新人進了正堂,整個婚禮也就達到了最高潮。巨鹿澤大當家張金稱穿了身鎏金繡蟒的長袍,帶著頂黑段高冠,笑呵呵唱儀,祝詞,招呼夫妻交拜。隨後群雄中又推出年齡最大的一個,代表河北的綠林同道上前致辭。然後有人提來拴著紅繩的一雙金盞,於其中倒滿了酒,請夫妻二人痛飲合巹。[10]
  喝過了合巹酒,在賓客們的祝福聲中,又有人送上一根長長的秤杆,上面有純金打造的福、壽、祿三星。程名振此刻已經被幸福衝暈了頭,像江湖人手中的提線皮影一樣,被大夥擺來擺去。在張金稱的指點下,提起秤杆剛欲挑開杜鵑頭上的罩紗,送親的女兵們卻又攔了過來,要求聽新郎當場吟一首“卻扇詩”才肯讓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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