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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三部曲(隋亂、開國功賊、盛唐煙雲)》第468章 開國公賊:如夢令(2)
  第468章 開國公賊:如夢令(2)
  說乾就乾,三天之後,巨鹿澤大當家盧方元便打出了替前任大當家張金稱報仇的旗號。並且向河北綠林同行遍發檄文,邀請大夥一道起兵反抗,推翻大隋暴政。

  在檄文中,盧方元隻字不提自己去年落井下石,抄了張金稱後路的事情。反而把自己擺到了張金稱遺志的繼承者和發揚者位置上。並且把已故張大當家的也推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稱其:“首舉義旗,反抗暴政,救民於水火!”;“屢敗強敵,攻城拔寨,揚綠林之聲威!”;“貪官聞之而膽喪,汙吏畏之而手縮!”;“遺惠兩漳,黎庶敬之如父母”;“澤披燕趙,百姓盼之若春風!”

  雖然張大當家最終戰敗身死,但其“英靈未遠,勵生者之奮勇,浩氣長存,振後輩之精神。”

  接到檄文之後,河北各地殘存的綠林豪傑個個矯舌不已。更令他們驚詫的事情緊跟著就發生了,程名振、韓建紘、時德睿等張金稱生前的部屬和宿敵們居然群起而響應,發誓要聯合起來替張大當家討還公道。

  可以說,幾乎在短短數日之內。張金稱的形象便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本來是個能止小兒夜啼的凶神惡煞,此刻卻被綠林豪傑們紛紛描述為一個寬厚慈祥的長者。他曾經是個是非不分的殺人狂,此刻卻被綠林同行標榜為“除暴安良”,“劫富濟貧”的英雄豪傑。所有他曾經做過的惡行,仿佛都隨著他的死亡一了百了。而他為數不多的善舉,比如聽從程名振的建議,在攻破館陶後將來不及帶走的部分糧食和輜重散給百姓等作為,卻被無限地放大,誇張。

  如果張金稱還活著,他絕對沒臉面聽到這些讚頌。但是他死了,於是他便成了任人打扮的新媳婦,變幻著各種形象,承擔起重新凝聚河北綠林的使命。

  面對洶湧而來的敵情,河北道的地方官員們自然不能坐以待斃。他們以最快的速度聯起手來,聲稱要給土匪流寇們最後一擊。犁庭掃穴,永絕後患。

  一時間,清河郡新提升的郡丞楊善會、武陽郡丞魏德深、信都郡丞劉子和,皆把麾下隊伍開到了巨鹿澤附近。洺州軍統領程名振、寇氏豪傑時德睿,巨鹿澤前六當家韓建紘亦把人馬拉到了漳水河畔。雙方彼此旗鼓相聞,大戰仿佛一觸即發。

  幾乎與此同時,曾經得到李仲堅提攜,實力最為雄厚的涿郡郡丞郭絢乾脆公開下達戰書,敦促竇建德不要光記得賣弄唇舌,有膽子便從豆子崗深處出來,與其決一死戰。在更遠的地方,數月前被洺州軍以詭計偷襲,隻帶著少數親衛逃走的隋將桑顯和得到了老上司曲突通和堯君素的支持,重新召集了兩萬士卒洶洶而來,誓言要蕩平洺州,洗雪前恥。

  廣宗,一個輿圖上幾乎找不著的彈丸之地,短時間內突然變得喧鬧異常。來自各地的信使和斥候行色匆匆,將敵我雙方最新情況一絲不落地送到此間主人,洺州軍統領程名振之手。

  臨時搭建的中軍帳內,程名振圍繞著桌案來回踱步。桌案上是按照大隋軍中舊例,用沙土堆成的簡陋山川地形。被強行征召,或者坑蒙拐騙來的幕僚們一個個苦著臉,按照敵我雙方的最新情況,不斷擺弄著算籌,推演著戰局的可能走向。

  段清、張瑾、王飛、韓葛生等追隨程名振時間較長的將領已經或多或少從主帥那裡學到了幾招。對著沙堆和算籌竊竊私語。大夥都覺得非常為難,不是因為畏懼於敵軍的強大,而是無法相信友軍誠意。正所謂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眼下誰是鷸,誰是蚌,著實很難分得清楚。而伺機而動的漁翁未免太多了點兒,讓蚌和鷸們都遲遲不敢出頭。

  “要動手就趁早,否則一旦桑顯和殺過來,情況會變得更複雜!”郝老刀歲數雖然大了,性子卻比年青人還急,狠狠地向桌案邊拍了一掌,大聲嚷嚷。

  桌案邊緣的算籌受不了他老人家的掌力,紛紛跳起來,落了滿地。文職幕僚們氣得衝著郝老刀白眼直翻,卻不敢出言不遜。喘著粗氣俯下身去,將已經算了一半的數據重頭開始推演。

  “五叔,韓老六那邊,你有幾分把握?”被郝老刀的嚷嚷聲所吸引,程名振停止踱步,側過頭來詢問。

  短短幾個月之內,他的面容又發生了很大變化。上唇,下巴上都長起了又軟又密的短須,看上去平添幾分成熟穩重之感。

  有了事情做,郝老刀的情緒立刻穩定了下來。非常認真地想了想,低聲回答道:“他當年造大當家的反,也算事出有因。不僅僅是為了爭權奪利。本質上,這家夥還算個血性漢子。這回既然來了,想必不會輕易退縮。你如果實在不放心,我就去幹脆去他那。一面跟他敘敘舊,一面隨時督著他,省得他臨陣退縮!”

  程名振打的便是這個主意,笑著點頭,“那就有勞五叔了。您多帶些親兵過去,以防不測。我會隨時探聽那邊的動靜,萬一你跟姓韓的話不投機,我就先揮師打過去救你回來!”

  “不用,只要你手中兵馬還在,韓老六就沒膽子動我!”郝老刀擺擺手,大咧咧地說道。“我隻帶十名侍衛,剩下的都給你留著吧。跟官軍交手之時,咱們洺州軍肯定是主力。你手中多一個人就多一分力量。”

  情況緊急,程名振也不跟郝老刀客氣。將令箭交到他手中,親自送其出門。待把郝老刀這耐不住性子的人打發走了之後,中軍帳內立刻又恢復了安寧。除了偶爾有人走上前擺弄沙盤和算籌發出的輕微響動外,幾乎聽不到任何嘈雜。

  張瑾人如其名,默默地走到桌案前,移動了沙盤上的幾面代表洺州軍的小旗,擺了長驅直入的架勢。牽一發而動全身,剛才還相對清晰的沙盤立刻變得混亂起來。幾名武職參軍迅速代替各方勢力做出回應,很快令洺州軍陷入了四面受敵的狀態。

  “這樣不行!得不償失。”張瑾主動放棄了自己的設想,幫助參軍們將沙盤恢復原貌。打完了眼前這場混戰,洺州軍還要掉頭迎戰卷土重來的桑顯和。如果實力損耗過大的話,恐怕難以擋住桑顯和的含憤一擊。

  看到張瑾放棄,王飛和段清兩個聯袂出手,放棄正面,從側翼撲向官軍中實力相對薄弱的一路。他們兩個的想法比較樂觀,韓建紘和時德睿都兌現了諾言,全力呼應隨洺州軍的動作。盧方元拖住了楊善會,魏德深受到了武陽郡守元寶藏的擎肘,再度按兵不動。在敵我雙方都非常配合的情況下,洺州軍先擊敗劉子和,然後轉身與盧方元一道夾擊楊善會……

  推演出來的戰果很輝煌,洺州軍隻損失不到一千兵馬便大獲全勝。但是,如果盧方元在關鍵時刻又開始左右搖擺的話,洺州軍便會同時受到楊善會和劉子和的聯手攻擊,在局面完全向一邊倒的情況下,魏德深很難保證不上前來撈便宜。即便盧方元不臨陣退縮,能拖住楊善會。而萬一元寶藏沒能控制住魏德深,洺州軍還是要同時應付兩個敵人。

  “這姓魏的,上回就不該放過他!”眼瞅著到手的勝利功虧一簣,王飛沮喪地嘟囔。在他看來,上次大夥就不該放過武陽郡的兵馬。直接將其收拾掉,就不會有今天的麻煩。但程教頭偏偏又犯了心腸太軟的毛病,被元寶藏幾乎好話就打動了。白白放走了一頭養不熟的狼崽子。

  “可以不考慮魏德深!”程名振恰恰走了過來,接過王飛的話頭說道。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突然發現程名振就在自己身後,王飛非常尷尬地解釋。“我,我的意思是說……”

  “你剛才的設想很有見地。”程名振沒有讓王飛繼續解釋下去,而是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如何運籌謀劃之中。“武陽郡兵就是個擺設,基本可以不用考慮。開戰時,讓王將軍帶上幾百弟兄,足以鎮住局面!”

  王將軍指的是王二毛,張金稱的死,使得洺州軍再無羈絆,成了真正的獨立勢力。從程名振往下的將領們也隨著水漲船高,紛紛晉了一級到數級不等,成為振武將軍,奮威將軍、仁勇都尉,寧安校尉……,完完全全形成了一個小型軍隊體系。

  “元寶藏已經承諾過了,武陽郡兵絕對不會率先向咱們動手。”已經榮升哨探統領的黃牙鮑也支持程名振的判斷,笑著從旁邊插言。“他如果敢說話不算數,咱們就把以往的交易都公之於眾。屆時,看他怎麽跟朝廷解釋!”

  這是個萬不得已時才會采用的損招,但確實有威懾效果。琢磨了一下黃牙鮑的話,王飛的神色重新開始活躍,“那就好辦多了,咱們只要在兩天之內擊退劉子和,楊白眼即便趕過來也是白白送死!”

  “盧方元那邊同樣指望不上!”程名振搖了搖頭,將代表巨鹿澤的旗幟統統拔下來,扔到桌案一角。我剛才反覆考慮過,以盧方元的性子,根本不會做自己受損而成全別人的虧本買賣。如果咱們先攻擊劉子和,他肯定不會去招惹楊善會。反而,一旦咱們損失過重,他倒有可能再度倒戈一擊!”

  “這王八蛋!簡直就是條瘋狗!”王飛恨恨地咒罵,完全讚同程名振的判斷。

  “從一開始說要聯手給張大當家報仇,恐怕他就沒安著好心!”韓葛生為人雖然蔫,話卻總能說在點子上。“我猜他是想借咱們的手算計楊善會,再借著揚善會的手算計咱們。只要咱們拚得兩敗俱傷了,他就把巨鹿澤保住了……”

  四周立刻響起一片低低的唾罵之聲。就連被程名振強行征辟入伍,跟洺州軍並不是一條心的幾個幕僚,也都對盧方元的陰險十分地氣憤。待眾人的罵聲漸漸小了下去,程名振敲了敲桌案,低聲道:“他生性好賭,所以把咱們都當成了籌碼。這回,咱們也大膽地賭一次,讓他也當一回籌碼!”

  說罷,他將代表洺州軍的小旗向前推動,直插到楊善會身後的經城。“咱們明天一早先攻這裡,不管武陽和信都兩郡的兵馬。屆時我讓郝五叔催促著韓建紘直撲長樂,逼著劉子和回師自救。只要咱們將經城拿下來,楊善會就夾在了咱們洺州軍和巨鹿澤之間。姓盧的即便不想真和楊善會動手,也對其形成了威脅。逼得楊善會選擇先擊敗他,還是先回頭跟咱們決戰!”

  “如果程名振那麽容易上當受騙,他就不是九頭蛟!”就在洺州軍諸將運籌帷幄的同時,清河郡丞楊善會也冷笑著說道。

  熬了小半輩子,才終於從縣丞爬到了郡丞。他對這來之不易的成就非常珍惜。作為珍惜的表現,就是將更多的“流寇”腦袋砍下來,一排排地掛在清河縣的城牆上。“造反者皆該族誅!”楊善會從來沒覺得自己這樣做有什麽不妥。即便是他的親戚朋友跟流寇有了瓜葛,也難逃他迎頭一刀。這種冷酷無情的性格為他搏得了白眼狼,楊白眼等綽號。聽起來很刺耳,但更多時候,楊善會將其視作一種褒獎。

  亂世需要峻法。作為一個執法者,必須生就一幅鐵石心腸。只有將那些膽大包天的亂民們殺光了,將那些蠢蠢欲動的家夥殺怕了。這世道才有可能重新恢復太平。殺一人,活十人,楊善會覺得這不但不是惡,而是一種至高至偉的大善。

  幾年來,連同虛報的戰功也算在內,楊白眼幾乎做到了“日行一善”的標準。送往朝廷的表章中,他曾經被描述為兩年與土匪流寇六百余戰,每戰皆大勝之。當然,被程名振打得隻身潛逃和在張金稱威逼下丟失清河郡城的那兩仗沒有被包括在內。

  倘若真的細算下來,那兩仗也不能完全算失敗。首先,程名振伏擊清河郡兵的那場戰鬥,流寇數量遠遠超過了郡兵人數。楊善會能在數萬敵軍的包圍下“從容”撤退,這種行為本身就彰顯了其名將風采。其次,丟失清河郡城那一仗,應該是郡兵們“避實就虛”,主動進行了戰略轉移。以犧牲空間換取時間的方式,重新掌握到了戰略主動。不信麽?那為什麽最終張金稱卻死在了楊白眼手裡,而不是被其他人斬殺?

  如今憑著擒殺張金稱的戰功,楊白眼已經隱隱成為河北地方武將的第一人,聲望直追橫掃河南的已故老將軍張須陀。朝廷嘉獎,地方表彰,民間士紳擁戴。一時間風頭無兩。有志之士也紛紛來投,在他身邊形成了一個龐大的幕僚團隊。每天替他出謀劃策,運籌著如何盡早平定匪患,重建盛世太平。

  除了一些鬱鬱不得志的文人把楊善會當做了施展平生宏圖的謀主外,一些原本得流寇多次打敗,已經喪失了取勝信心的低級軍官也重新振作起來,陸續投靠到他的旗下。其中最受他賞識的,是一名被毀了容的周姓軍官。此人原為汲郡的郡兵校尉,曾經跟在馮孝慈身後跟巨鹿澤流寇激戰過數場。馮孝慈大意輕敵,全軍覆沒之後,此人憑著一身好本領逃了出來,因為畏懼朝廷追究,不得不收拾了數百殘兵到高雞泊中落草。

  待張金稱兵敗身死後,此人又通過一些遠在東都的長輩,搭上了清河郡的線,洗脫了罪名,重新回歸官軍旗下。他的回歸不但使得清河郡兵人數瞬間充實了數千,而且使得楊善會多了條重要眼線。借著其對地形熟悉的有利條件,一舉蕩平了整個高雞泊。

  做了這麽多義舉之後,周校尉絲毫不敢居功自傲。反而處處唯楊善會之命是從,以師長之禮待之。楊善會欣賞此人知道進退,所以遇到需要決斷的時候,總把他叫到身邊共同謀劃一番。當然,大多時候,周校尉都會完全讚同楊郡丞的遠見卓識。

  今天的情況又是如此,聽楊善會把話說得堅決,周校尉也陪著連聲冷笑,“賊就是賊,即便在生死關頭也忘不了互相算計。盧方元借咱們之手除去程名振,焉知程名振不想著利用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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