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浪費,食物!頑劣的小孩子,也不行!”
秦易的聲音不緩不急,卻有著說不出來的深沉。
韓俛呆住,兩隻灰色的眸子愣愣地瞧著一旁,他還沒能從那記耳光中反應過來。
他萬萬沒想到,秦易竟然敢打他。
除了韓熙載,這是第二個人打他!
入你娘,你竟敢……
韓俛大怒,他正欲發作,卻和秦易那雙敏銳犀利的眼睛對了個正著,他不由再度愣住。
那是韓俛從未見到過的眼神,那個眼神裡有警告,也有不近人情的冷漠。
“嘟。”韓俛咽下一大口唾沫,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把髒話咽回了肚子。
“不要浪費食物,記住了嗎?”秦易冷淡說道。
“記、記住了。”
“記住就好。”秦易緩緩將韓俛放下,松開了握住他衣襟的手,“乖,做個懂事的孩子,不要給大人添心思,把地上清理乾淨就去玩吧。”
秦易又為韓俛理了理衣襟,這才直起腰版,對一旁的郎粲道:“走吧。”
郎粲怪異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嘖了下舌。
他倒也沒多說什麽,就和秦易聯袂離開了。
韓俛愣在原地良久,直到秦易和郎粲徹底消失在眼前,他才忽得暴起:“什麽東西,竟然敢打小爺!你竟然敢打小爺!”
他使勁跺著腳,又把地上那隻粽子踩得稀巴爛,朝著秦易離開的方向大吼大叫:“姓秦的,小爺的爹都沒怎麽打過小爺,你竟然敢打小爺!
你還敢教育小爺,好個狗東西!小爺,小爺就沒受過這麽大的委屈!小爺這就叫人去,你有種別走,給小爺等著!這一巴掌,小爺一定要親自打回來!”
說罷,他又蹦又跳又跺腳,若不是有地心引力的限制,他非得竄到天上去。
且說秦易和郎粲這邊,他們走了一段路後,郎粲再也忍不住,抱著肚子狂笑不已,眼淚幾乎要笑出來。
“不要,浪費,食物!頑劣的小孩子,也不行!”
“不要浪費食物,記住了嗎?”
“記、記住了。”
“哈哈哈。”郎粲一邊模仿著秦易和韓俛的對話,一面捧腹直樂,“秦兄,不知道你注意到沒有,韓俛那小子臉都綠了,我還是第一次看他嚇成那樣!”
秦易斜了郎粲一眼:“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他浪費的兩個粽子,說不定就是某個饑餓之人的救命寶物,再者這也是馬廚子的一片好心,豈能如此辜負?
他一個小孩子出生在富貴之家,沒過過苦日子,要是餓他幾日,別說是區區兩隻粽子,便是一顆米粒,他也得愛著惜著。趁著他年紀還小,給他糾正錯誤還來得及。”
秦易經營酒樓生意,最是討厭浪費食物之人,如果菜肴做得難以下咽,難吃到吐,你不願意吃倒還情有可原。
可如此美味,你卻拿來糟蹋,那就說不過去了。
郎粲聽了靜默起來,隨後皺眉道:“秦兄說的在理。只是,秦兄說他是小孩子……你莫不是因為他個子不高,所以認為他年紀尚幼?”
“嗯?他如今多大了?”秦易疑惑道。
郎粲笑道:“韓俛雖說是老師的幼子,但老師今年都已六十又二了,你覺得韓俛能年輕到哪兒去?他差不多明年就到弱冠之齡了!”
弱冠,即男子二十歲。《禮記》中記載,“男子二十,曰弱冠”。
古代男子二十歲的時候,家人會為他舉行加冠儀式,表示他已經成年。
秦易聞言面色一怔,按照郎粲的說法,韓俛今年——十九歲?
他比自己還大一歲!
秦易的臉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那他怎麽會那般矮,身量才到我的胸前左右?”
難道是侏儒症?
郎粲道:“這當然是有原因的。秦兄,想必你應該有個疑惑,為什麽韓俛的性情這般頑劣,老師卻不怎麽管教他的吧?”
秦易點點頭:“確實如此,義父不是那種眼裡能容得沙子的性子,自家兒郎就算宥於天資不是個個都能成才,但他也不至於縱容成這樣。”
郎粲輕聲道:“秦兄說的沒錯,老師之所以對他疏於管教,並非是不願意,而是覺得虧欠了他,不舍得管教。”
“這是為何?”
郎粲歎了口氣,小紅書那個說道:“韓俛的娘親懷胎七月之時,正值官場風雲變幻之時,老師當時還沒有如今的地位,卻遭遇了動輒抄家滅族的危險。
他心中既焦且躁,夙夜都睡不著,脾氣不可避免地變得糟糕。韓俛的娘親心疼老師,便挺著大肚子來勸了老師歇息。
可老師哪裡睡得著?他怒斥了韓俛的娘親一通,讓她回去好生養胎,別管自己。韓俛娘親很是傷心,無可奈何之下便回去了。
誰知夜深露重,地面濕滑,她一個不留意摔倒在地,當時就肚痛不已,血流不止。
後來經過醫師的搶救,韓俛勉強活了下來,韓俛的娘親卻是沒了性命……”
秦易聽後呼吸一窒,後面的事情不用郎粲講想來也猜得到。
七個月的早產兒能活下來就足夠辛苦了,更別說沒有父親教養、還沒有母親呵護,如此成長的小孩性格怪癖頑劣,倒是不奇怪了。
秦易想了想又問道:“那他為什麽那麽懼怕你呢?”
之前秦易就注意到,韓俛甚至不怕韓熙載,但卻是很聽郎粲的話。
“呵呵,這就是另一件事了。”郎粲呵呵笑道,“這小子其實挺有趣的,不賭不鬧,鮮少向其他二世祖一樣用父親的名號惹禍,總體來說還是蠻讓人放心,要不然老師也不會把城南的幾間鋪子交給他打理。
當然,他肯定也是有缺點的,說起來其實也算不上缺點。就是他……極好女色,且他不好娼女,最好良家女子。索性在這條道上我是行家,帶他體驗了幾次美人的服侍,他自然而然以我為尊了。”
郎粲一提這個,滿面春光,全身上下透露著驕傲自滿的氣息,笑得猥瑣至極。
秦易嘴角一咧,他現在明白了韓俛為什麽聽郎粲的話了。因為他倆是一丘之貉,同道中人。
韓俛長相醜陋,個子又矮,除了有錢、有個好爹外全無長處,憑他自己去找,能找到什麽優秀的良家女子?
而郎粲年少英俊,多才多金,接觸過的優質女人數不勝數,手中的資源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韓俛既好女色,自然想要蹭一蹭郎粲的資源。有求於人,必然低人一頭,所以韓俛才在郎粲面前收斂性子,不敢輕易得罪了他。
韓俛只是個小插曲,兩人很快就將他拋之腦後,說說笑笑著出了韓府。
……
秦弱蘭急匆匆地快步走著,一伺進入韓熙載的屋子,她的腳步立刻放緩,盡量不造出聲音。
“阿郎。”
韓熙載正伏在桌案辦公,聽到秦弱蘭的聲音,不由抬起頭來,見到秦弱蘭不禁一怔:“你怎麽來了?”
秦弱蘭面色有些難看,不僅是沒能睡好的蒼白臉色,還是滿面憂色的一片愁容:“阿郎,不好了,俛哥兒要帶著人去毆打秦小郎君。”
“啊?俛哥兒要打正言?”韓熙載一愣,隨後眉頭蹙在一起,“這是怎麽一回事?”
秦弱蘭昨晚從秦易房中離開後便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整夜鬱鬱寡歡地沒能睡著,始終在想著一件事。
她怎麽都想不明白,自己不要臉面地勾引秦易,都做到了那種地步,然而秦易卻絲毫不領情,還把她捆了起來……
實在太傷人自尊了,秦弱蘭都不禁懷疑起自己的魅力了。
秦弱蘭雖然如今已到了二十五歲,但她的樣貌依舊端麗嫵媚,實是一位尤物。
事實上,自她初初長成後,便已然展現出了過人的顏色,有無數男子對她垂涎三尺、趨之若鶩了。
無論是道德夫子還是風流才子,即便表現得再清心寡欲,她都能注意到他們瞧見自己後眼神裡難以掩飾的佔有欲。
若非身處韓府,被韓熙載視為禁臠,她說不定早就被那群男人和著口水吞下了。
可是,昨日出現了一個例外。
唯一一個對她並沒有展現過貪戀之色的,就是秦易。
秦弱蘭雖然感激欣賞秦易,但也不至於到愛戀的程度,頂多是有些期待。可如今得不到秦易,她卻覺得心裡空落落的,仿佛少了什麽似的。
也許是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秦易越是對她拒之千裡,她反而更加注意起了他。
一夜未睡的她今日剛剛梳洗停當,想要向秦易討個說法,結果路上就看到許多家丁奴仆匆匆忙忙地往外走。
原本她對這些人去了何處並不在意,可耐不住他們一邊走著一邊吵著,說是受了俛哥兒的吩咐,要去教訓一個姓秦的家夥。
秦弱蘭一驚,連忙拉扯住一個家丁,詢問發生了什麽。
那家丁瞧著秦弱蘭美貌無雙,竟然還親自與他說話,心裡飄飄然的,自然沒有任何猶豫地把知道的事情全部說了出來。
秦弱蘭知道了事情始末,登時更驚。
據她所知,秦易不過是一個商賈,他如何受得住韓府兒郎一怒?
思來想去,如今之際只有韓熙載能救秦易,所以秦弱蘭想也沒想,就來面見韓熙載。
聽了秦弱蘭轉述事情始末,韓熙載的面色卻舒展了開,他微微笑道:“莫急莫急,若是這樣的話,完全不必擔心。反而啊,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