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坊越來越熱鬧了。

  夜晚甫一降臨，胭脂坊就湧入了大量的客人，既吵且鬧。

  這些客人有一小部分是來找自己的相好，但大部分都是為了那位新駐在胭脂坊的蜀地花魁而來。

  這位蜀地花魁很是神秘，鮮少在客人前露面，但據見到過她的人所說，這位花魁不僅才情雙絕，容貌更是美豔無雙，實有絕世傾城之姿。

  更有傳言說，這位花魁容比昭君多嫵媚，貌比西子勝三分，連楊貴妃在她面前都會自慚形穢。

  只可惜，這位蜀地花魁並非誰都能見，她除了今日會在大庭廣眾之下獻曲一首，就再也不會公開露面了。

  這極大的引起了人們的好奇心和期待感，不少人慕名而來，隻為見她一面。

  當然，更多的人來到胭脂坊，是聽說了這位花魁將要選一位才子作為梳攏對象的事，想要試上一試。

  據說，這位花魁姑娘不好郎君財與權，只求郎君才情高絕，能引為知己。

  如若誰能憑借花魁出的題做出絕世好詩，並被這位花魁姑娘相中，誰便可以進入花魁的帷幕，與花魁共享良宵……

  誰不想與這樣傾城絕世的美人你儂我儂？
  別說那些達官貴人對此趨之若鶩了，就連不少窮酸書生，都砸了東西牆湊足了二三兩碎銀子，捧著自己多年“懷才不遇”的詩作來碰機會。

  夢想總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朗粲和秦易等了足足半個時辰，周圍越來越吵鬧，不少客人都呼喊著要花魁出來。

  朗粲也有些不耐煩，要是身旁有位美人，他當然不會寂寞，摸摸抓抓的消磨時間，再等半個時辰也無妨。

  可不遠處就是那個討厭的舒雅，只是一想到和這種人呼吸同一方空氣，他就感到渾身難受。

  朗粲屢次讓自己的相好去催，可這一點作用都沒有，遲遲不見花魁現身。

  “這花魁架子還挺大。”朗粲哼聲說道。

  秦易笑而不語，他眼觀鼻鼻觀心，靜靜坐在一旁。

  朗粲閑著也是閑著，便挑逗起秦易：“唉，秦兄，你在想些什麽？”

  秦易也不掩飾，直言道：“我在想，這花魁很聰明。”

  “聰明？”朗粲奇道，“難道你不應該想想這花魁有多麽美麗，又要出什麽樣的題嗎？聰明二字，何以見得？”

  秦易淡淡道：“你不覺得這胭脂坊的生意非常好嗎？”

  朗粲點點頭：“確實很好，往日我見過最鬧騰的時候，也不比今日客人多。”

  秦易伸出手指，隨便指了指道：“你再看那邊，是不是來了不少本來不會來青樓的人？”

  朗粲隨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十來個穿著簡樸，衣服都洗得發白了的窮書生。

  郎粲道：“確實是這樣，這群書生家裡應該並不富足，而且他們看起來很是拘謹，應該是第一次來胭脂坊。”

  秦易點了點頭：“能讓很多不是消費群體的人來消費，這實在是件天大的本事。所以我說，這位花魁姑娘很聰明，她一定能從今天賺上一大筆。”

  郎粲聞言微微一愣，隨後露出不屑的表情：“秦兄啊秦兄，你這人怎麽這般愛財，出來玩樂，也想著賺錢？”

  秦易不以為然道：“格局小了，明光兄。錢財，看著粗俗，可它卻和民生息息相關。

  說出‘視金錢如糞土’這種話的人，不是非常有錢，就是從來沒過過苦日子。他們和說‘何不食肉糜’的晉惠帝，並無區別。

  明光兄，你將來定是要做官的。你要知道，百姓或許不會你的清廉而記住你，但他們一定會因為你帶給他們的好處而感謝你。

  而能賺錢的生意，就一定能改善人民生活質量，只看你如何操作了。也許，現在你瞧不上的能賺錢的生意，將來會給你提供極大的助益，成為你的政績之一。”

  郎粲聽著秦易的話，若有所思：“可是……眼前這位花魁的做法卻並不能改善別人的生活。相反，為了見她，相信那些窮書生有一段時間過不好日子了。”

  秦易微微一笑：“這可怪不得這位花魁姑娘。他們為了美色和錢財賭博，那是他們自不量力，完全不值得同情。

  郎兄，如果你和他們處在同樣的處境，你會花這幾兩銀子碰這個運氣嗎？”

  郎粲一窒，輕微搖起了頭：“你說的有幾分道理。”

  片刻後，郎粲沉沉一歎：“秦兄啊秦兄，和你交談，總是能讓我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

  以你的才學，只是經營一座酒樓，實在是太大材小用了。要不我把你引薦給老師，相信他一定會很欣賞你的。”

  秦易不置可否，目光飄遠：“再說吧。”

  南唐如今是個什麽情形，秦易也了解了個七七八八。

  宋國已然攻略南平和荊楚之地，不日就要向後蜀進兵。

  南唐本就是一艘搖搖欲沉的破船，到得蜀地也成為宋國領地後，南唐就徹底無力回天了。

  而無論是南唐的國主李煜，還是朝廷中的朝臣，他們大多都還沒有建立危機意識，對篡了周國的武夫趙匡胤懷有輕視心理。

  金陵的達官貴人同樣窮奢極欲，完全沉溺在這虛假的繁榮與和平之中。

  渾渾噩噩的百姓們就更別提了，他們什麽都不知道，得過且過就是一天。

  只有少數如韓熙載這樣目光長遠的賢士，看得出來主戰的必要性。

  然而，他們注定失敗。

  在這樣沒有任何希望的國家，秦易不得不為自己提前做好打算。

  他心道：“據南唐滅亡至少還有十年，而能讓我平安度過戰亂的條件，目前只有金錢。可是，我現在賺的錢還不夠多……”

  一定要多賺錢啊……

  秦易長長一歎。

  ……

  胭脂坊三樓，蜀地花魁的閨房中。

  花魁林仙兒端坐在銅鏡前，慢條斯理地描著眉。

  一旁梳著雙丫髻的小侍女急不可耐地衝過來：“娘子，你怎麽還在化妝呀，媽媽都催我好幾回了。”

  林仙兒抬起皓腕，指甲上塗著鳳仙花汁的纖手輕輕把玩著銅鏡，她悠閑地看了看鏡中完美無暇的面容，不以為意道：
  “有什麽可急的，她那人沒個靜氣，就是喜歡催人。她喜歡催，便讓她催嘛，不要理她就好啦。”

  林仙兒的聲音聽起來有一股散漫的味道，不同於陳娘子的慵懶，她的散漫讓人想起邁著優雅貓步、走累了後在太陽下用爪子墊住下巴、曬著日光浴的純白色小貓。

  是那種怎麽樣都好的隨意。

  小侍女面色緊張：“可不比尋常呢，媽媽說這次因為娘子梳攏，來了很多達官貴人，他們地位超凡，千萬怠慢不得！”

  林仙兒用紅紙慢悠悠地塗著花瓣般誘人的唇：“達官貴人又怎麽了？還不是兩條胳膊兩條腿的臭男人，怎麽就怠慢不得了？”

  小侍女對花魁的懶散無可奈何，急得快要哭了出來：“娘子啊！”

  林仙兒覺得吵鬧，她輕哼著解釋道：“玲兒，你年紀還小，不懂得那群臭男人的心理。

  這男人呀，歸根結底就是個“賤”字。你越是容易被得到，他們越不會珍惜。

  相反，你越是擺出高不可攀的姿態，對他們若即若離，他們越是對你趨之若鶩，恨不得時刻黏在你的身上，玩命似的討好你。”

  小侍女聽得雲裡霧裡的，她吃吃問道：“可是……娘子今日不是要梳攏了嗎？若是再這般散漫，被恩客納回家裡去後，可是要被欺負的。”

  “梳攏？”林仙兒掩著唇咯咯笑了起來，“今日雖與梳攏之事相關，我卻也未必今日一定要梳攏啊。”

  小侍女糊塗了起來：“娘子的意思是？”

  林仙兒眉眼彎彎，露出個狡黠的笑：“今日梳攏的前提，可是要有人做出極好的詩賦、且讓我足夠滿意才行。”

  小侍女就是再遲鈍，這時候也猜出了林仙兒的想法，她驚呼道：“難道娘子是想耍那群客人嗎？”

  林仙兒攤開雪白細嫩的手：“那有什麽辦法，他們作的詩一個比一個生硬，一個比一個酸臭，我欣賞不來，這也怪不得我吧？”

  小侍女擔心地說道：“他們可不盡是普通人，娘子這麽做，恐怕會引得眾怒啊！萬一他們聯合起來，認定了一首詩是頂好的，逼著娘子梳攏……”

  林仙兒眨了眨眼：“這個你就不必擔心了，這群男人什麽德行，我會不知道？他們既然都想得到我，又豈會聯合在一起？
  而且，武無第二，文無第一。想讓男人們自愧不如，共同承認一首詩是頂好的，幾乎難如登天。”

  小侍女點了點頭，她下意識問道：“那萬一……萬一真有這樣頂好的詩作出現，讓所有人都心悅誠服，娘子又該怎麽辦？”

  “怎麽辦……”林仙兒把玩著自己的玉指，絲毫不慌張，“好詩哪裡是張口就來的？自白樂天以後，我可就再沒聽得幾首好詩了。

  再者我的要出的題目並不簡單，讓所有人都心悅誠服的詩作，基本不可能出現。若是真的出現了，那一定是一首足以傳唱千古的好詩。”

  小侍女倔強問道：“可萬一，萬一真的出現了這種詩作呢！”

  林仙兒有些無語，她撅起紅唇哼聲道：“若是真有這麽一首好詩，讓所有人都心悅誠服，想必做出此詩的也是一位人傑了。

  我委身於這種人傑，細細想來，不也挺好的？至少我也能跟著他的詩作名垂青史呢。”

  林仙兒輕咬貝齒，微微歪著腦袋露出了一個俏皮的笑，他那姣好面容上嫵媚與嬌俏並存，這般好顏色仿佛能令天地都失了色。

  即便是已經習慣了花魁姑娘美貌的小侍女見到這幅美景，都是一陣失神，仿佛被勾去了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