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舒文慶他們驚聞齊家貨棧被災民攻擊哄搶而趕去查看,想要阻止時,先一步得到錢班頭稟報的霍縣令也迅速做出了反應,派人前往西門倉庫捉拿凌厲這個罪魁禍首!
就跟舒文慶他們之前所想的那樣,即便是他們先鼓動的百姓亂來,可一旦李凌真借勢反擊了,縣衙是絕不可能就事論事,查明真相的。他們會做的,就是趁機把凌厲這個壞了大事的外地商人拿下,然後再順勢將其財產充公。
可以說在廣安上下人等看來,這個凌厲到這一步已是走投無路了,只能接受現實。
然後,李凌果然就被帶到了縣衙,當然同行的還有李莫雲等人。而當霍縣令打算隨便一審,再給他安個圖謀不軌,禍亂百姓之類的罪名時,才進得堂來的凌商人就直接亮出了一枚令牌,並將之扔到了長案之上:“霍峻山,你可知罪?你還想一錯再錯,讓自己陪著他們一起去死嗎?”
本該審問人的官員反過來被人如此呵斥,這要不是有那枚令牌亮出在前,堂內堂外的衙差人等早就撲上去了。而此時,在看清楚那令牌上的字後,霍縣令臉上的表情快速轉換,從嚴肅變成疑惑,再從疑惑變為震驚,最後更是轉作恐慌,連身子都顫抖了起來。
“凌……凌大人恕罪,下官,下官委實不知您……您是皇城司的上官,多有冒犯……”一邊說著,他都不敢在上頭待著了,趕緊下來大禮參見,就差給李凌跪下了。
面對前倨後恭的霍縣令,李凌只是冷冷一笑:“本官是奉了李大人之命先行一步,前來暗查湖廣災後諸事的。而此番在廣安,我可算是大開眼界了,霍縣令,這一切可都是你的功勞啊。”
霍縣令這下更是恐慌到了極點,雙膝一軟,就跪了下去:“大人……下官冤枉,下官也是被逼無奈才不得不與人同流合汙啊,還請大人明鑒啊……”
李凌的名頭他早有耳聞,而更讓他感到恐慌的,還是那塊令牌,因為那是皇城司的憑信!
如今的皇城司勢力要比前兩年大出許多,還辦成了不少案子,在官場中有了不小的凶名。別說他霍峻山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了,就是知府知州,皇城司上門查問也夠他們膽戰心驚的了。更何況,他還深知自己做了些什麽,大有做賊心虛的意思在裡頭呢。
看出這一點的李凌也抓住了機會,只是問道:“你真是被逼無奈才不得不與那些土豪劣紳聯手害得本縣百姓缺衣少糧?”
“正……正是如此,此中關節說來話長,其實本縣這些士紳人等也是受人指使……”
“這個待會兒再說。我隻問你,你可願意將功贖罪,還是讓本官現在就讓人把你拿下嚴懲?”李凌卻不忙問他更多內情,先聽他的態度。
到這一步,霍縣令如何還不懂得抓住這唯一的機會,立刻就道:“下官願意聽從大人之命行事,只求能彌補一點犯下的過錯。”
就這樣,在李凌到了縣衙後不久,他便反客為主,成為了縣衙真正做主之人,這也是為何之後齊家貨棧亂作一團,縣衙卻遲遲沒有任何反應的緣故所在。而當舒文慶他們帶著疑惑跑來想要個說法時,李凌更是直接就讓同樣知道了自己身份,有心贖罪的樓縣丞出面應付。
至於他自己,則還在公房裡聽霍縣令把他所知道的一切內情道出來呢——
“其實去年蝗災開始時,下官等都是一心想要抗災救民的。可是,這場蝗災的規模和破壞還是遠超我等想象,又是秋收時節,從而導致我隨州有近八成以上的田畝絕產,而我廣安則情況更壞,只收回了一成糧食。
“下官當時想的是求隨州府接濟,可結果不但沒有求得糧食,反倒求來了一紙嚴令,讓我們照常收稅。這可太為難下官,也太為難本縣百姓了。為此,不少百姓逃離家鄉,去別處謀生,而下官也因此受道申斥,差點被府衙下令捉拿。
“正當這時,卻有一名府衙來的吏員名叫張楚軒的,他向我提出兩個選擇,要麽就認下辦事不力的罪名,到時不光官職難保,恐怕還得被發配充軍;要麽就是聽從州府衙門的安排辦事,以為彌補。
“當時下官已沒有辦法,只能選擇為他們做事,然後他們就讓我以縣衙的名義把本該用來賑濟百姓的糧食都囤聚起來。這還只是我廣安一縣的糧食,等到年後,隨州當地其他縣城也把糧食不斷送來,然後讓縣衙派人看守。
“大人你是有所不知啊,當時下官真是怕啊,一怕朝廷查到了此事會治我的罪,二是擔心本縣百姓知曉我手上有糧,會發生哄搶……好在此事到底是瞞了過去,然後就有了幾次暗中拍賣糧食的舉動……”
“等等!”李凌突然打斷道,“所以說,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在廣安拍賣糧食了?”
“正是,算起來這是第四次。之前幾次拍出去的糧食數量也差不多,只是買者多是隨州其他地方的商人,價格也更高些。”
李凌的眉頭皺得更緊,這麽看來,事情要比自己所想的更加嚴重和複雜了。頓一下後,才又問道:“你可知道他們到底有何圖謀?”
“府衙及相關那些大人們自然是為了賺錢了,聽說就連之前受命來此賑災的京城官員也被拖下了水,所以此事一直被壓著沒多少人知曉。至於那些大商賈和士紳們,恐怕是衝著壟斷糧食,然後可以以極低的價格從災民手中換取土地房產等物而為了。”
李凌點點頭,這個說法倒與自己之前所想不謀而合,只是情況看上去卻要比之前以為的更棘手,原來外間不只百萬石糧食,而是有至少三百萬石糧食,如此看來,他們的圖謀已不止一個隨州了,而是包括了整個湖廣。
這些人膽子和胃口也太大了,而且更叫人感到驚訝的一點在於,湖廣當地的勢力真就能把所有官員都一網打盡嗎?不光是在本地為官的,就連才從朝廷派來賑災的官員,居然也全數被他們拉下了水,他們是怎麽做到的?
想到這兒,他又審視了霍縣令一眼,讓他身子為之一震:“大人……”
“我來問你,為何他們會把拍賣的地點定在你廣安?還有,那些拍賣的糧食就都被運到這兒,事後又被送往他處嗎?”
“回大人,有一部分是這樣,但更多的卻從他處輸送,比如武昌那邊,還有襄樊一帶,他們都有自己的存糧之地,這卻不是下官能過問的了。”
“那這次與我一同出錢拍下糧食的人呢?他們接下來會有什麽舉動?”
霍縣令稍微猶豫了一下,但在對上李凌冷冽的目光後,還是不敢隱瞞,如實道:“他們一早就已分批把糧食偷送去隨州府城一帶了,其實如今留在齊家貨棧的只是最後一批糧食。至於目的,自然就是趁此機會在隨州府城那邊換取土地了。”
李凌眉頭一皺,心中有些自責。當日在派人查明那些拍得糧食的家夥身份位置,又追蹤得知他們把糧食連夜運到齊家貨棧後,他因為與百義堂之間的摩擦而有所放松,居然都不知道他們早就把大量糧食偷運出城去了。要不是這次時機不算太遲,恐怕煽動百姓去齊家貨棧都有可能撲空,那真就不好收拾了。
見李凌再度沉下臉來,霍縣令心中越發不安,又低聲問了句:“大人,接下來你讓下官怎麽做?可是讓我把他們都給拿下,全數法辦嗎?”
他對這些土豪劣紳本就沒有什麽好感,此番之事他獲利更是極少,現在有了將功折罪的機會,自然是想好生表現一番了。不過這番表現卻隻換來了李凌的一個擺手:“不,我的身份現在還不能暴露。李大人還在來此路上,絕不能打草驚蛇,你也不能以此來拿捕他們。”
“那……今日之事該當如何了結?總要給他們一個交代吧?”
李凌低頭沉吟了一下,這才道:“這樣,你待會兒就把舒文慶等人叫來,告訴他們我有京城背景,不過卻不是什麽朝廷官員,而是為皇親賺錢的商人。然後,你再為我們設下酒宴,雙方把話說開便過去了。他們是商人,講的就是以和為貴,和氣生財,而且也是他們先出的手,所以就算吃了虧,在我這層身份面前也只能忍了。”
霍縣令雖然有些訝異於李凌為何如此清楚商人的心思,但卻不敢問出,只能點頭應下。然後又聽李凌繼續道:“還有,到時再安排我與他們一起去隨州。你就告訴他們,我和他們目的一樣,也是要趁此機會用低價換得湖廣的田地房產,不過我到時候可能再以一個合理的價格出售給他們,讓他們看著買就是了。”
“下官明白,我這就去做安排。”霍縣令聽得出來這位凌大人會深挖此事,為了撇清自己,戴罪立功,他自然得要賣力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