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十六 秋風寒人心
深秋,夜裡風吹個不停,使得原本靜謐安逸的和風閣在竹葉“沙沙”聲中也顯出了幾分吵嚷來。
橘黃色的燈火之下,柳冠傑鞠著身子,連頭也不敢抬一下,隻用余光悄悄地打量著立在書案前的那個背影。
紫玉金冠,紫龍錦袍,不過年僅十五歲就執掌皇朝百年親衛影閣的二皇子,到底有什麽與眾不同之處?
這個疑問自打柳冠傑第一次被姬奉天密詔與姬無殤見面時就有了。
十二歲獲封裕親王,十五歲執掌影閣,姬無殤本該是協助太子姬無淵最好的左膀右臂,可事實卻正好與之相悖。明明是一張陽光和熙而又無害的臉,可姬無殤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比任何一個老狐狸來得更殘酷和冷漠。
或許這就是皇家吧,只有皇家,才有可能培養出來這樣優秀的孩子。只是這樣的優秀的後代,除了適合呆在宮中,根本就毫無一丁點兒人情味可言。
“怎麽,柳侍郎對本王的安排不滿意嗎?”
背影緩緩轉身,露出一張有著明亮微笑的臉龐來,只是那一雙閃著清冷精光深沉黑眸,卻出賣了姬無殤的本來面目。
“微臣不敢。”柳冠傑趕忙避開姬無殤射過來的眼神,隻覺得兩側太陽穴突突直跳。
姬無殤緩步走到了柳冠傑的面前,看著即便鞠身也高過自己幾分的柳冠傑,突然道:“奇怪了,本王在各家兄弟裡面算是高的,即便是身為二哥的太子也矮了本王兩分,怎麽柳侍郎作為南方人,卻長得這麽高呢?”
柳冠傑一聽,隻覺得腿一軟,忙又壓低了身子幾分:“王爺不過才十五歲,再長兩年,恐怕微臣就有所不及了。”
唇角揚起一抹弧度,卻看不出是笑還是其他表情,姬無殤斜睨了一眼柳冠傑:“柳侍郎,你對姬家忠心耿耿,本王和父皇都是看在眼裡,明了在心。不過,對於你沒有安排好原配和嫡女的行為,父皇始終覺得有些不妥。所以,本王才出面接手,想幫你善後。”
死死地咬住牙關,柳冠傑半晌才憋出幾個字:“求王爺開恩,繞過微臣妻女。”
“哪個妻女?”姬無殤又露出了招牌似的無害笑容,看起來好像夜色中一盞明亮的燭燈,可惜被他照耀的地方都顯得死一般沉寂而晦暗。
柳冠傑抬起頭,眼底有著絲絲血紅:“慧娘和芙兒是微臣唯一在意的人,她們若是有個閃失,微臣就算豁出這條命,也要為她們報仇!”
伸手捏住柳冠傑的下巴,姬無殤挑了挑眉,咧嘴一笑:“你這是在威脅本王嗎?”
隻覺得下巴快要被姬無殤捏得脫臼,柳冠傑強忍住疼痛,一字一句地道:“皇上籌謀鏟除胡氏一脈已經有近十年了,微臣想,王爺該不會在這個時候給皇上添任何麻煩才是。”
一把放開了柳冠傑,姬無殤捏了捏自己手腕,冷冷看著低頭埋在自己面前的男子:“本王一向以為柳侍郎是個謙謙君子,卻沒想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話鋒一轉,姬無殤一摔衣袖:“本王忘了告訴你,你那個女兒叫柳芙是吧。真是個妙人兒,不過才七八歲的年紀,就能哄得文先生收她為乾孫女,還白得了九華山的那塊地。你說,這是她自個兒鬧著玩兒,還是有人授意呢?”
“此事與微臣絕無關系!”柳冠傑趕忙撇清關系:“八年了,微臣未曾與沈氏和芙兒見過一面,芙兒或許年紀小,但看得出是個聰慧懂事的。如果王爺不喜,微臣微臣想辦法送走她們母女倆便是。”
“你以為一切都這麽容易嗎?”姬無殤冷哼一聲:“她們母女既然千裡迢迢找來了京城,總不好就此讓她們又空手回去。再說.有了她們母女在京城,想來柳侍郎也更能打起精神為父皇辦事兒吧。”
說到此,姬無殤仰天一笑,邁著輕快的步子,自顧推門而去了,隻留下柳冠傑深蹙著眉,臉上布滿了後悔和害怕的神色。
看著眼前一字排開的箱籠,暖兒歡呼著揭開蓋子,嘰嘰喳喳一直未停過尖叫。
各色的裙衫,有繭綢的、刻絲的、錦緞的、縐紗的,還有鑲了狐狸毛、灰鼠毛等等的大衣裳。另外一個箱籠打開,裡面全是些手帕香囊團香扇等女兒家喜歡的小物件,最後一個稍小些的匣子,裡頭則盛放著金玉釵環,珍珠瑪瑙等等珍貴首飾.琳琅滿目,簡直讓人挪不開眼!
“小姐,這些都是文大人差管家送來的,真真是.真真是太讓人難以相信了!”暖兒顧不得挨著摸過去,見柳芙隻遠遠站著,忙拉了她來到箱子邊上:“不是說翰林院是個清水衙門嗎?看看文大人的手筆,簡直就是大富豪啊!”
“芙兒,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接到消息的沈氏此時才匆匆而來,見滿屋子的箱籠,裡頭各色衣裳首飾都嶄新且價值不菲,臉色一變:“誰送來了?有什麽目的?你不說清楚,今天我們就收拾東西回蜀中去!”
其實自打去參觀了柳芙不費一文錢就購得的宅子後,沈氏心裡頭便時時刻刻有種忐忑不安的感覺。這種感覺並非源於柳冠傑或自己,而是源於自己生養了八年的女兒。
女兒在蜀中的時候雖然也乖巧懂事,可從來沒有像現在表現的這樣聰明機靈。她平日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和村裡的小夥伴上山摘果子追兔子,哪裡曾獨自闖過錦鴻記的總店?哪裡曾自己做主買下過一個宅子?
若說前兩樁事情皆是事出有因,可眼前這些東西莫名其妙的被送來,可就不僅僅是“運氣好”這三個字能解釋的了。
“暖兒,你先出去。”柳芙見母親臉色鐵青,知道自己屢屢做出出格的事兒肯定引起了她的一絲不安了,趕緊將暖兒趕出門,拉了沈氏在桌邊坐下。
“撲通”一聲直接跪在了沈氏面前,柳芙揚起小臉:“娘,您先別生氣,容我解釋一番好嗎?”
沈氏卻一揮手,止住了柳芙的說話,任她跪在地上忍住沒有扶她起來,搶先道:“芙兒,馮媽告訴我,你答應為馬夫人續長明燈,她才將宅子轉入你的名下。娘雖然沒有問你哪裡來的錢去答應她,可想著或許娘每年接一件錦鴻記的活兒來做,應該可以填這個空。今日,這些東西又莫名其妙地出現在這裡,已經超乎了娘的接受范圍。今日你不說清楚,娘下午就收拾東西帶你回蜀中。絕不耽擱!”
“娘”柳芙撅著嘴,眼中閃著淚花兒:“芙兒不乖,惹娘生氣了.”
沈氏強忍著不讓自己心軟,又道:“當初是你說要和娘回蜀中,咱們守著田宅過清貧的日子。可後來,你件件事情都讓為娘覺得你似乎已經不是你了,以前單純無憂的芙兒好像變得讓娘都有些認不出來了.”
說到這兒,沈氏終於還是忍不住,淚水在不經意間已經布滿了整張臉:“娘知道,或許是你父親的事兒刺激了你。可娘真的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害的你年紀小小就開始琢磨這些原本屬於大人才擔心的事兒。為娘不是罵你,更不是怨你,只是心疼你啊!”
沈氏這番話說得柳芙心疼不已,一把上前抱住了她,兩人都痛痛快快地哭了起來。
哭過之後,無論是沈氏還是柳芙心境都平複了不少。
看著女兒通紅的眼睛,沈氏心都要碎了,將她摟在懷裡:“是娘不好,你才八歲,做什麽事兒還不都是隨著心性來的,哪裡會有什麽目的,更不可能會和你那個狠心的爹有任何關系。對不起,芙兒,娘是太擔心你了,怕你太小,會被這些東西給誘惑,迷失了本心。”
“娘”柳芙仰著頭,聲音軟軟地好像一隻溫順的小白兔:“這些東西並不是‘他’送來的,而是一個名叫文從征的翰林院先生。”
“嗯。”沈氏聽在耳裡,雖然覺得有些驚異,但還是耐住了性子,繼續聽女兒的解釋。
於是柳芙老老實實將自己突然起意想要買下九華山地的事兒,還有文從征認了自己為“乾孫女兒”的事兒都一股腦都告訴了沈氏:“原本芙兒沒想過文爺爺會真的答應呢,隻覺得他一個老人家孤獨的很,買不買地都是後話,實在是覺得文爺爺是個好人,芙兒才會那樣提議的。沒想到,文爺爺竟答應了,送來這些東西,還有這個帖子。”
柳芙將懷中的燙金書帖掏出來遞給了沈氏。
沈氏打開,一字一句地讀了,這才松了口氣:“芙兒,文先生乃是從前朝開始就詩禮傳家的文氏後人。朝野上下都知道文先生剛直不阿的性格,也從不為權勢折腰。他願意認你為乾孫女兒,娘也沒什麽不放心的。只是這一切.真是你想要的嗎?”
“娘是說,在天泉鎮買地,購宅,認文從征為乾爺爺,以後咱們就留在這兒,到底是不是芙兒想要的嗎?”
柳芙眨眨眼,看到沈氏臉色微變,不等她回答,繼續道:“芙兒要的不是這些,要的是母親和芙兒以後快快樂樂的生活在一起,從此不再不受人欺負。回到蜀中或許單純快樂,但京城的這一切始終會是一根刺,刺在母親的心裡,也刺在芙兒的心裡。芙兒想得清楚明白,只有留下,面對一切的問題,才能解決問題。逃避,永遠不是最好的選擇。”
歎了口氣,沈氏又將柳芙抱在懷中,眼底深深的惆悵蔓延而來,泄露了心底久久不曾釋懷的心結:“我的芙兒,你長大了,比為娘都懂道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