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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寂寞部屋》第1章 是你將我帶入戰局,卻留我一個人打仗
  第1章 是你將我帶入戰局,卻留我一個人打仗
  天色微亮。她不安分地挪了挪身子,旁邊一如既往地空著。

  小右隨手摸起枕邊的手機,看了看時間,還不到六點鍾。

  有短消息進來,她打開看,原來是銀行發來的短信。無非是林小姐在您生日到來之際刷卡贈送雙倍積分等等。

  摸了摸額頭,微微的燙,她覺得頭昏欲裂。

  連自己都忘記了。

  沒錯,今天是3月26號,她的生日。

  她從被窩鑽出來,身上隻著了一件薄薄的睡裙。昨夜的一切一如往常,那個男人在與她親熱之後就離開了。

  留她一個人,和這一間空蕩蕩的屋子。

  桌子上的紅酒杯還安靜地立在那裡,仿佛是他們曾經纏綿過的見證。

  以及地上被碾碎的煙頭。

  如果沒有這些,小右真不知道,昨夜到底終北有沒有來過。

  沒過多久,她就聽到了敲門聲。

  是住在樓上的同事兼閨蜜陳拉拉。

  她和拉拉租住的是一個LOFT公寓,她住下面一層,拉拉住上面一層。

  “哎女人,你不是昨天晚上又和那誰盡興了吧,起得來嗎?起不來我可自己上班去了!”

  小右揉了揉額頭,死女人,丫像一黃花大閨女說的話嗎?不過也不怪她,和著自己這麽一個名不正言不順不是小三的小三住在一起,著實是委屈她了。

  況且,她說的沒有錯,她確實有些腰酸背痛,心情也欠佳。

  “那就勞煩你幫我跟老大說一聲,我今天病了,不去了。”

  “放心,老大懂的!”

  說完,“蹬蹬蹬”踩著她那格格穿的鞋子離開了。

  不禁冷笑,沒錯,終北自己乾的好事,他怎會不理解?
  走到窗前,半拉開窗簾,外面的天氣似乎還不錯。

  於是出了臥室洗澡梳妝,看著鏡子中蒼白的自己,以及消失的嬰兒肥,她黯然地覺得,這幾年受的苦真是夠多的了。

  中午時分,出門打車,隻身去逛街。

  三月天。

  這個季節的北京天空是灰蒙蒙的一片。

  小右始終記得三年前來到這個城市的時候,也是像今天這樣的三月天。不太強烈的日光,猖狂的大風。當時的她一身藍綠色風衣,剛剛剪短的齊耳短發,清新潔淨,無畏無懼。

  那天她第一次見到終北。

  經理說,他是我們部門最出色的一位。後來她才知道,他是這家終氏企業的唯一繼承人。

  第一次的對話,小右就對他說了兩個“好”字。直到後來的三年時間,她不停地在他面前說好。那個毒一樣的男人,承載了她所有的生活重量。

  天色暗下來了,小右提著大大小小的包裹走出西單,進了地鐵站。

  這麽久了,她還是習慣乘坐地鐵。盡管終北曾經對她說,可以給她更好的生活,都被他拒絕了。

  因為,她是因為愛。

  假若她是終北名正言順的女人,她會毫無顧慮地接受他給的一切。但很遺憾,她不是。所以,她不能去要他的一分一毫。

  否則,就侮辱了愛。

  到了家,發現自己又忘記帶鑰匙。

  她撥通陳拉拉的電話。響了幾聲之後對方接起來:“怎麽?”

  “我沒帶鑰匙,你下班就回來吧,我在路口的粥店等你。”

  “哦,好。”然後拉拉就掛了電話。

  逛了一天,疲憊不堪。她在粥店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來,點了一份粥和一杯可樂,然後安靜望著窗外。

  對面的馬路上人們依舊行色匆匆。那是一條年代久遠的馬路,路邊集合了各種名品店,小右曾經很喜歡和拉拉在吃過晚飯後從頭逛到尾,直到遇到終北和他的未婚妻那一次之後,再也沒有從那裡經過。

  橋下是一排低調而奢華的樓群,裡面某一棟的某一層,就住著她的終北,那個永遠一臉憂傷的溫和的男人。聲音總是和第一次聽到那麽柔和清澈。可是他也永遠都不是屬於她。永遠不會屬於林小右這個單純的女人。

  服務員送上粥和可樂,微笑著說請慢用。小右叫住他:“再來一瓶紅酒,謝謝!”

  孤單寂寞的女人,一個人喝悶酒。小右在心底自嘲地笑著,然後發了個短信給拉拉。她說:“你能不能幫我拿下終北?”

  很快拉拉就回了短信:“拿。”

  “如果你能幫我拿下他,你的所有信用卡都由我來還。”

  “好,那我沒日沒夜沒命的拿。”很快拉拉又回了短信。

  “那你趕快下班就回來,我在這裡等你。”

  “你先避避風,我馬上就到。”

  掛了電話,繼續給自己添酒,一杯接一杯地喝,她想把自己灌醉。

  音樂聲緩緩流出,從這家店的四面八方傳到她的耳朵,小右的心開始七零八落,疼痛不堪。

  她突然有了不想再這樣繼續被動繼續聽話的勇氣和決心,她想讓終北知道,她愛他,比他的未婚妻愛他多得多。只是從來不肯說明,從來不想給他壓力。

  其實他也愛她的不是嗎?不然怎麽會在醉酒的時候說出“我要拿你怎麽辦”這樣的話來,不然又怎麽會那樣瘋狂又霸道的吻著她不放開,他終北明明就是愛著林小右的,可是卻以無力改變現狀,無法背叛他未婚妻為由辜負了她。

  小右笑著說原諒,說著無所謂,可是只有陳拉拉知道她的心裡破了多麽大的一個洞,除了終北,沒有人可以填補。

  陳拉拉來了。背著一隻粉紅色的斜跨包,戴著一頂深藍色的鴨舌帽,步履蹣跚卻風風火火的來了。

  她永遠都是這樣一副姿態,她的人生格言似乎就是將混搭進行到徹底。

  看到她進來,小右招了招手。

  拉拉整理了一下儀容,小右不禁失聲大笑,說你丫真神經,每天睡在一起還需要整理你那副欠抽的尊容呀?

  “那不一樣,”拉拉撇著嘴,“說吧,怎麽拿?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如果我知道我還叫你幫我拿幹嘛?你幫我想辦法!”

  拉拉盯著她,看了很久,先是欲言又止,然後又看了很久,最後一拍手,說:“我們去K歌吧,你拚命的喝酒,喝到差不多要掛的時候,我就打電話給他,說拖不動你,怎麽樣?”

  “沒意思。”

  “那什麽有意思?”

  “如果這樣就能拿得下他,我還用這樣死死苦等自虐了這麽久嗎?”

  “那是要怎樣?”

  “難不成——我去撞車?我裝病?我說我就要死了我剩下的人生中不能沒有你——”

  “停!”拉拉當機立斷阻止了她的三腳貓思維,“小右你要知道你不是小孩了,你也不是跟大人要糖吃而已,你要的是一個男人,是從另一個女人床上拖走一個男人!你懂不?”

  小右傻傻點頭,她懂,她當然懂,可是有什麽辦法呢,她不想因為自己的關系破壞了別人傷害到無辜的人,可是她愛他,那麽多那麽重,她希望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說終北不好,這樣終北就會屬於她一個人了吧。

  音樂聲漸漸停止,就是在這如水的沉默中,時間一點點過去,不知不覺小右喝了好多酒,她趴在桌子上,眼睛裡像是蒙了一層薄霧,怎麽吹也吹不散。

  那樣的悲傷,那樣繾綣的思念。

  她疲倦地用手撐著額頭,手指寂寞地擺弄著空酒瓶,她想終北,真的真的很想他。

  她感覺到有人輕拍她的背,她抬起頭來,卻是拉拉的眼睛。

  拉拉說:“小右,說真的,我不知道該怎樣做,才能讓你走去終北的懷裡。要怎樣做,才能讓你幸福?”

  “我也不知道。”小右搖頭,她如果知道,不是早就去爭取了麽,她如果知道,還用得著現在坐在這裡可憐買醉麽?

  小右看著一臉憂愁的拉拉,試探地開口,“不行,我還是想要見終北,不管你用什麽方法,你叫他出來,剩下的事情,我自己解決。”

  拉拉若有所思地點頭。別看著她說得輕松,說什麽可以幫她拿下終北,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如果她陳拉拉真的有這個本事,早就不讓這死女人白白遭了這麽多的罪了。

  小三可不是好做的。愛得死去活來,卻終不是自己的男人。

  況且,當初可是那個男人主動招惹林小右的。

  結了帳,兩個人走出粥店,外面的空氣也是濕漉漉的,小右有些微的暈眩。

  今年的北京,春天來得有些晚,三月末的傍晚,空氣中帶著冬天才有的涼,小右的風衣從那年的藍綠色,到如今的黑白,她裹緊了衣裳,風吹著她的腦子記憶愈漸清晰。

  三年了,有些事情是不是真的到了該收場的時候。

  此時此刻,小右想抽根煙,真的。她覺得自己越來越壞,越來越沒人愛,那不是因為想放縱,只不過,總得找一些事情,找一些活動,來彌補他給她心上帶來的空缺。

  有個位置,空了三年零三天,她把所有的愛情和思念都給了他,他的手臂卻永遠彎不到他們的終點。

  最後小右乾脆蹲在了地上,旁邊是一家24小時便利店,一遍又一遍放著遊鴻明的《台北寂寞部屋》。

  “黎明前的馬路上,最後一個還沒有睡的人。

  我穿著大衣,蹲在地上,等你回家。”

  反反覆複,兜兜轉轉,小右的腦海中只是這兩句。

  你沒有穿著大衣,蹲在地上,等我回家。

  那麽就讓我蹲在地上,等你接我回家。

  這樣好不好,好不好,終北?

  拉拉走進店裡又買了半打啤酒,出來一股腦扔在小右旁邊的空地上,簡潔地撂下一句話:“喝。”

  小右看著幾瓶酒,啞然失笑,拉拉的語氣,就像叫她喝藥。

  不過她也不說話,拿起啤酒罐打開便喝。酒精這樣的液體,從很久以前就熟悉。可是她卻從沒有無故癡迷。這個味道,從苦澀逐漸演變成了近乎依賴,糾結往複,只是有些幸福再也無處尋覓了吧。

  有時候一個人仰在床上的時候,腦中是初來北京時候那個單純的林小右。每晚下班按時回家,和男友在MSN上不厭煩地聊天,帶著她養的寵物狗edlyn去樓下買一份簡單的晚餐。如此的自己,從什麽時候變得這樣貪婪。月末說,愛情不是買衣服,有錢沒錢看上了都可以到手。可是感情,你借來的幸福怎麽還,到最後拖欠得兩個人都潰不成軍。

  空氣裡依然是霧氣迷蒙,地上也是一片潮濕的冰冷。

  小右盤腿坐著,一邊喝啤酒,一邊在腦海中搜尋所有過去的生活中有過終北出現的鏡頭。她想一個不落地記起關於他的一切。

  她聽到拉拉的聲音,像是在打電話給終北。

  她聽到拉拉和對方講話的口吻,林小右推測到終北是不相信,或者不肯來。

  最終拉拉以一句特別無辜特別無助的語氣說“真的,我沒有辦法,那看你吧。不行的話我們就住在這裡了。”然後就掛了電話。

  這不是她想象的樣子。她想象中的終北聽到她喝多的消息之後一定會心急如焚地趕過來,因為她如今就要睡在黎明前的馬路上。

  可是明顯他退縮了,可能因為此刻他未婚妻清清就在他身邊,所以他必須要這樣的語氣來遮掩他內心真實的擔憂。

  小右如此安慰著自己,然後不得已苦笑。

  旁邊的便利店已經不知道是第幾遍播放那首寂寞的歌曲了,終於拉拉拽了拽她的衣服,俯在耳邊低聲說:“小右,他來了。”

  林小右抬起眼來就看到了終北站在幾米遠的地方,空氣涼涼的,他穿著灰色外套,已不是昨天的那一件。此刻正一臉冷漠地看著她。一點也不像昨夜抱著她親吻她對她說著喜歡的那副樣子。

  那一刻,她心如千萬把刀子在割,剛剛還清醒的她忽然之間變得恍惚,這不是她設想的畫面。

  或許是剛才的酒喝得太猛烈,一心隻想著把自己灌醉,卻怎麽也不醉。這會酒精的力量才一點點發揮起來。

  小右在拉拉的懷裡微閉著雙眼不去看終北,卻聽到他清澈的聲音那麽好聽地對拉拉說著話。

  他說,我未婚妻還在家裡等我,小右這個樣子我也拖不回去,我打電話叫路遠。

  聽到路遠,聽到從他口中說出這個名字,林小右的眼淚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來。路遠是終北的朋友,在見過小右以後就瘋狂地追求她,終北連他最好的朋友都沒有告訴說林小右是他的女人。

  她趴在拉拉的懷裡,說你走,你走,你回家裡去,你不回去我就撕了你的門票。

  小右說的門票,是拉拉花了一千五百大洋跑遍全北京城才淘到的一張演唱會門票。她最愛的歌手凌洛淺,一個選秀出身的當紅小少爺。

  可是拉拉愛死了這個玩世不恭的小少爺,一聽到小右要撕她的門票,趕緊放下她的頭扔到石階上就逃出很遠,連包都忘了拿。

  終北叫住她:“拉拉。你不能走。”

  “為什麽?你都聽到了,我不走的話林小右她要撕了我的票!”

  “我不是撕你的票,我是撕你的門票!”林小右迷迷糊糊中還不忘強調她沒有綁架陳拉拉。

  “林小右!”終北終於走過來,站在她身旁。她抬起頭看他,那麽高大,玉樹臨風的,灰色外套,白淨的皮膚,緊閉的嘴唇,他是終北,她朝思暮想的終北啊。

  “終北……”小右伸出手來去夠他的臉,可是怎麽也夠不到,她一著急眼淚更加放肆的流了下來,到最後漫延了整張小臉,妝也花了,她只是一遍一遍不停地喊著:終北,終北,你不是我的終北……

  那樣說了很多遍,當她第三次從終北口中聽到他未婚妻這三個字時,當她第五次聽到他說打電話給路遠時,她失憶了。

  心裡那麽痛,於是她選擇不聽不看也不想,但是她知道她沒有睡著。她只是暫時性的失憶了。

  後來她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直到她看見路遠的臉出現在她面前,她忽然如夢初醒。

  路遠抱著她,心疼地問:“怎麽了小右,小右,你喝這麽多酒幹什麽?”

  語氣裡是深深的疼惜,可是聽在小右的心裡卻像潮水一般的悲涼。她要的,永遠都不屬於她,而她不想要的,卻為什麽總是對她這樣好?
  拉拉說過,終北就是她的劫。這一輩子,再也不會有一個男人像他這樣讓小右如此傷神,再也不會有一個男人讓她放棄所有不顧一切卻還是看得到摸不著。

  他像神一樣存在於她的每一根神經,出現了,就再也離不去。

  可是天知道,再也沒有一個人讓林小右那樣善良地愛過祈求過。

  不是不自私不是不貪心也不是不任性,而只是這所有都抵不過她會心疼他的左右為難。

  哪怕彷徨糾結孤單茫然悲慘甚至最後的生不如死,都不及他的一個黯然憂傷更讓自己無法袖手旁觀。

  再也不會,這麽痛的領悟。

  那天的小右,後來的一切都不已經不記得了。她連終北離開時候的背影都沒有看到,隻一味閉著眼睛沉沉睡了去。

  醒來時,發現自己在路遠的背上。上樓的時候路遠一直低聲說小心小心。林小右抱著他的手臂哭的眼淚鼻涕一大把。

  他背著她,開始敲門。

  開門的是先一步回到家的陳拉拉,見到是他們兩個,絲毫沒有驚訝,只是想了想,她還是問了句終北呢。

  “終北……去你娘的終北!”小右揚起雙臂,閉著眼睛大吼。

  拉拉不再說話,稍稍挪了挪身體,讓路遠從身邊走過去。

  路遠沉默著將她放到床上,動作很溫柔地幫她掖好被角,撫了撫她額頭邊凌亂的頭髮,這動作是如此輕柔和曖昧,溫柔得叫人難過。

  “好好睡一覺,不要再胡思亂想。”路遠說完,轉身欲離開。

  “路遠,你不要走。”小右忽然拉住他的胳膊,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些什麽,她只知道,在她的心裡,那個終北死了,徹底死了,她想讓終北知道,她什麽都聽她的話,就連這一次,她也聽終北的,是終北對她說:小右,路遠人不錯,對你又那麽好。

  是終北在她最脆弱的時候,在她醉得不省人事的時候打了路遠的手機。

  最後,是終北冷眼旁觀了她的這一場鬧劇,是他真的選擇了放棄林小右。

  是終北,把她送入了別人的懷裡。

  “路遠,你不要走。”

  路遠走近她蹲下來,說:“嗯,我不走,快睡吧。”

  “你上來。”林小右指了指床頭,無所不用其極地耍著她的酒瘋。

  路遠呆了片刻,然後就真的躺在了她的身邊,緊緊抱著她。

  小右閉上眼睛,眼角不停地滑出淚水,她心裡那麽生疼地在告訴她,這不是終北的味道。不是終北身上特有的那一種檀木香。

  可是,這一刻,她和路遠在同一張床上擁抱。

  她做小三,又擁抱陌生男人。

  苦笑,她從來就不是一個好女人。

  她告訴自己,眼淚流出來,擦掉。

  心口疼起來,換個視角,換一條街道。

  路遠的吻突然落下的時候,小右突然感到一陣惡心,胃裡翻江倒海,她慌亂地推開路遠,光著腳跑去衛生間,卻怎麽也吐不出來。

  她喝酒是從來都不會吐的,醉了也不會。她清楚她為什麽感到惡心,是因為她自己。她為自己這樣的行為感到可恥可悲可惡,而更多的是,可憐。

  路遠站在衛生間門口不停敲門,並且喊著小右,小右。

  小右不說話,只是盯著鏡子中自己蒼白的面孔,三年前,那還是一雙那麽純粹的眼睛,不懂人情世故,不用偽裝堅強,高興就笑,難過就哭。

  流過淚的臉,沒有任何妝容,乾淨得晶瑩剔透,鼻尖似乎還像孩子一樣因為委屈而變得透明著。

  小右拉開衛生間的門,果然,路遠還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看見她出來,眼睛裡是無法化開的關心和疼痛,他的個子比終北高一點點,皮膚比終北黑一點點,說話的聲音比終北生澀很多,嘴唇比他厚一些,眼睛比他小一點,可是最重要的是,他能給她的,比終北多很多。除了時間,還有整個她想要的世界。

  當路遠還在以著這樣心疼的眼神看著小右不知所措的時候,小右突然地就撲到了他的懷裡,大哭著說:“路遠,你就做我的男朋友吧!”

  她看著路遠,想起終北的樣子,那張總是安靜到美好的側臉,溫暖柔軟得就像清晨的吹風機,可以將她的頭髮吹成海藻般地濃密,吹得滿室都是陽光下青草的味道。

  他喜歡揉著她的頭髮,或者捏著她的鼻尖,笑她傻,笑她可愛。

  如今的終北,冷靜得如同一座沉默的冰雕。

  窗外好像下了很深的霧,她看到玻璃窗上白茫茫的一片,乾淨空洞得就像她看終北時的眼神。

  後來小右抱著被子睡著了。身邊是幸福來臨得太猛烈以至於一時無措的路遠。他看著小右抱著他的手一點點放開,最後依然是那個孤單的姿勢,抱著被子,蜷縮著身體,口中依然含糊地念著終北這個名字睡熟之後,他起來一個人離開了。

  凌晨三點的馬路上,涼風吹過,路遠點燃一根煙,坐進了車子裡。

  而當他走後,車子揚起的沙塵裡,是另一個男人坐在另一台黑色車子中,安靜沉穩的側臉,剛剛熄滅一支煙,又點燃一支。

  他的眼中,有認真的悲傷,那麽清涼的霧氣。

  林小右,生日快樂。

  第二天一早,拉拉就來敲小右的門。這個女人永遠都是一隻早起晚睡的蟲子。

  等待地鐵的間隙裡,拉拉問她昨天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小右想了想,搖了搖頭,什麽也沒說。

  “哎,拉拉,你告訴我,昨天你走之前發生了什麽?”

  “我靠你斷電了?”

  小右點頭。沒辦法,每次喝過酒以後都要選擇性地失去一段記憶。

  “他說,他的女朋友在家裡等著他,他還說,叫路遠過來送你回去。”

  “然後呢?”

  “我走之前,是全部。”

  “不至於啊……”小右還是想不通,就這些,以她三年修煉的功力,她完全可以接受,不會傷成連路遠都抱都吻的地步吧……

  “我說林大小姐,你不記得不要緊,我幫你記著呢。你是不知道昨天那廝看你的眼神,那麽不耐煩!老娘真想在辦公室裡扒了他那偽善的資本家兼花心大少的皮!我鄭重其事地告訴你,你真的不要再想著他了!翻篇兒吧。”拉拉停頓了一下,又眨了眨她的眼皮,說:“你看我的眼睛都腫了!昨天我出來就哭了,哭的那叫一個難過,那叫一個痛徹心扉!老娘什麽都能見,就是見不得你要死要活的作踐自己!”

  小右忍不住被她的形容詞逗笑,“行了你,昨天是誰說幫我拿下他的,結果這會跑來跟我說翻篇兒。”

  良久,她又再度開口,像是自言自語:“可是我不恨他。真的。”

  此刻地鐵呼嘯而來,淹沒了她的聲音。

  陳拉拉沒有聽到,就連她自己都聽不清楚她剛剛說這句話的語氣。

  真的不知道,這究竟是勇敢,還是執念。

  午休時間路遠打來電話。

  “小右,吃飯了麽?我過去找你我們一起吃飯吧。”

  小右低聲說了聲好,可是心裡卻是猶豫不決的。

  路遠的公司離這裡不遠,兩座寫字樓之間隻隔著一條街。最初路遠追求小右的時候,終北還酸溜溜地對小右說他吃醋。

  路遠站在小右的公司樓下等她,剛好被最愛八卦的同事秦楊看到,秦楊站在落地窗前向樓下招手,用高八度的聲音衝著路遠喊:“嘿!路遠,來接小右啊?”

  下面的路遠大概是點了頭,秦楊笑著走回座位,口中嬉笑著對小右說,“小右,你快說,是不是你們在交往了?”

  “啊?沒啊。”小右連忙慌張的看了一眼終北,然後不好意思地衝著秦楊搖頭。

  秦楊一臉懷疑的表情,“不是吧,你看他幸福甜蜜的樣,心裡美的。”

  說完辦公室裡的人都爭著跑去窗邊看路遠。

  只是隔著玻璃窗的終北坐在辦公室,敞開著門,他什麽都可以聽到。但是始終不說話,看不出任何表情。

  這樣一個男人,小右想,她看了三年都還看不到他的心底。難怪拉拉總是說,他是毒藥,不要碰,不能碰,否則一定會死無葬身之地。

  不是她不聽,而是終北首先來招惹她,將她帶入戰局,最後卻留下她一個人打仗。

  路遠在大廳的一端已經等不及走過來迎接她了,趕緊過來幫她提包,小右輕輕推了一下他伸過來的手,溫婉地拒絕了。

  她還是不習慣如此光明正大的關懷。

  走過商場的時候,她去買了新的粉餅,也換了三年不曾換過的面膜。

  路遠一直跟隨在身旁,不說話,氣氛顯得無比陰沉。

  這讓小右覺得舉步維艱。

  吃過午飯,路遠送她回去,路上小右突然接到終北的短信,他說:你會幸福的。

  沒來由的憤怒,小右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終於還是將那句話說出了口:“對不起,路遠,昨天我喝多了,說的話都是醉話,瘋話,你不要相信。”

  路遠愣了一下,笑容凝滯在臉上。

  “所以,我們就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為什麽?”

  “我說過,我心裡有喜歡的人了。”她繼續百年如一日的拒絕。

  “到底是誰你就不能告訴我麽?是終北對不對?是他!”路遠急了,突然一反常態朝她大吼。

  說實話,她有點震驚。她不知道對她向來言聽計從的路遠也有這樣的時候。

  顯然他被他逼急了。

  “你別瞎猜。不是他。”

  “我知道的,是他。昨天你喝多了,一直讓他抱!”路遠冷笑。

  “那又怎樣?”

  “沒怎樣,挺好的,我真不知道,這麽久,我被你們兩個人耍得團團轉,你們之間玩什麽貓膩我不管,拜托別把我攪進去,OK?”

  說完,路遠連一句“再見”也沒有就轉身告辭。

  小右望著他的背影,雖然剛才他的語氣有些激烈,不過這樣也好,她總歸是擺脫了這段饒人的糾纏了吧。

  下午剛一回到辦公室,就聽到秦楊那高八度的聲音:“小右,晚上不準約會了哦,老大請客呢!”

  小右聽聞,心裡像被無端抽掉一塊肉的樣子,說不出的感覺,每次都是如此,又期待,又恐懼。

  她期待和他相處的時刻,又害怕最後換來的是新的傷害覆蓋掉她原本已經稍稍平靜的心緒。

  晚上剛一下班,大家就已經匆匆離開,聚集在約定的酒店包廂。

  整頓飯熱鬧非凡,早已經筋疲力盡的林小右,和陳拉拉兩個人,依舊不知死活地表演著開心的戲碼。

  拉拉瘋狂地吃肉,口中不停地嚷著“好吃好吃”,另一邊的小右瘋狂喝酒,一邊喝一邊與鄰桌的一哥們撞杯,氣氛好不歡快。

  鄰桌的哥們是他們部門唯一的單身漢,豪放不羈,聲音洪亮。

  “林小右,你知道嗎?我剛來公司的時候就注意到你了!心想這個美女怪內向的,總也不說話,今天才知道,原來也是真人不露相啊!哈哈,來,今天我們不醉不歸!”

  “乾杯!”小右笑著舉起酒杯迎接,眼角余光掃過,終北正在和旁邊的女職員低聲笑語,聊得曖昧。

  左邊拉拉用手肘悄悄碰了碰小右,低聲說:“你的伎倆在他的面前,九牛一毛。永遠不要企圖用吃醋的方法刺激他,最後受傷的依舊是你自己。”

  連她都看出來了麽?小右笑了笑,忽然情緒低落,可是她不能喜怒形於色,她需要偽裝,只有如此,她的愛才會珍貴,不卑微。

  於是開懷大笑,強作歡顏,對著兩名男士講著平日生活中那些無聊的笑料。

  喜劇演員,悲傷不應該表現在舞台上。

  整場晚宴,終北都沒有將視線停留過小右的身上,他們沒有說一句話。

  散場已經接近十二點,終北和幾個關系好的男女同事又去了第二場,剩下小右和拉拉,小右說她頭痛,想早些回家,於是眾人也就不再強求。

  拉拉又叫了兩個她在北京私藏的朋友,一男一女,奔赴酒吧。

  她們趕到的時候,另外兩個人已經在喝酒了。女的叫程月末,看到林小右,眼睛中不禁綻放了瞬間的光彩,打趣道:“怪不得陳拉拉你嫁不出去,身邊都是一等一的美女!哪個帥哥眼睛長雞眼了才會看上你!”

  和月末一起坐著喝酒的那個男人也笑著說:“拉拉你真的是拉拉吧?”

  “你有勁沒勁?我就是拉拉,怎麽了?我喜歡林小右,你有意見?”

  顯然男人已經被她頂撞習慣,並不說話,只是嘴角帶著無趣的笑容,悠閑地輕搖酒杯。

  當晚的小右,穿一件黑色的長裙,細薄的質地,有絲綢的觸感。

  她一直猜拳,一直喝酒。酒力太好,總是覺得不夠醉,因為不管睜眼閉眼,腦子裡還都還是終北。

  “你喝醉了,右。”拉拉攔著,不想讓她再倒下去。

  “我沒醉,”小右努力穩住自己倒酒的手,異常冷靜的眼神看著拉拉,“你放開我,拉拉,我很開心,真的,我喜歡這個女人!”

  她指著對面坐著的程月末。她的眼神中有凜冽的痛感,給人的感覺卻是那樣的毫不在意。

  “她叫什麽來著?”

  “程月末。”

  “哦對,月末,你看,多拽的名字。”小右笑著,忽然又想起什麽似的,“幾月末?”

  “程。”

  “噢,7月末,還是10月末,我跟他……”

  “林小右!”拉拉扯住她的胳膊一把拽起來,“你再這樣?你還能有點出息嗎?那個男的今天從始至終就沒有正眼看過你,上次在馬路上,如果不是路遠,他會把你扔在馬路上的你信不信?”

  是啊,太丟人了吧,太沒出息了。這是在幹嘛呢?林小右搖了搖頭,忽然有點清醒,於是任由拉拉一路把她拽了出去。

  外面空氣清爽很多,北京的夜晚,天空總是看不到星星,不像老家。

  她呵呵傻笑。

  一陣冷風吹來,小右打了一個寒顫。

  回去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三點多,程月末穿一件咖色短皮衣,愈發顯得消瘦,她看小右已經醉得滿嘴胡言亂語,於是就提議開車送她們回去。

  哀怨淒楚的歌聲在行駛的汽車中緩緩飄蕩,小右看著濃妝豔抹卻顯得無比帥氣的程月末,很羨慕。

  程月末想做什麽就會去做什麽,她說她曾經是個三流歌手,這讓小右很驚訝,怪不得她身上總是有著一種與世界隔絕開來的疏離感,她說那個時候她一個人從家裡出來,先是酒吧陪酒,後來成為酒吧歌手,再後來參加比賽,全國跑,積累了一小部分所謂的粉絲,直到再後來,遇到一個男人,那個男人說,不喜歡她這樣四處賣藝,不喜歡她用自己的聲音和美麗去取悅其他人,所以她就放棄了。她說,她是那麽喜歡唱歌,為了唱歌她不惜與家人翻臉,可是為了這個男人,她不惜犧牲唱歌。

  她說的時候一直很乾脆,沒什麽情感的起伏,她為這個男人所付出的,又何止是說出來的這寥寥數語,那麽多的痛和傷,也走過來了,並且最後依舊只能是分道揚鑣。

  如今程月末做幕後,音樂製作,雖然不再唱歌了,可是總歸還是與音樂有關的工作,並且穩定很多。

  她點燃一支煙,拉拉讓她掐掉,說開車時間別抽煙,可是她不聽,只是搖搖頭,乾澀地笑了笑。

  她說:“小右,我也曾是小三。”

  迷糊中,小右抬眼看了看月末,後視鏡中她的臉,蒼白的晶瑩剔透。

  月末將車子停在小右家樓下,拉拉扶著她上了樓,一進門便一頭栽進床上。

  幾天以後的一個早晨。陳拉拉照舊來敲小右的門,只是這一次換了開場白:“小右,我們去旅行吧!”

  小右睡眼惺忪中看到拉拉已經穿好的裝備,“你要下海打漁麽?”

  她覺得很離奇。直到她聽完這個女人的話以後——

  “叫我、和你說的男人、去旅行?!”小右像彈簧一樣跳起來,聽拉拉講那匪夷所思的事情。

  “對啊,小右,你是知道的,我的朋友個個都出色,比如小七,比如寧楊,比如……”

  “吳嘉。”

  “……好吧,當我沒說。”

  小右知道,必要的時候只有說出這個名字,讓她痛,自己才可以不痛。

  這兩個字讓小右又多睡了兩個小時,兩個小時以後,拉拉再次登床拜訪。

  這次明顯比上次野蠻很多,小右猜她是出去打了一針鎮定劑,或者出去扎了吳嘉的小人,然後才得以恢復平靜。

  拉拉一把拉開小右粉紅色小碎花的被子:“林小右!十分鍾後樓下超市門口等你!”

  說完她就出去了,小右沒有任何表情,坐起來,穿上鞋子,木然著洗漱化妝穿衣照鏡。

  然後十分鍾以後,乖乖站在拉拉的面前。

  這一系列動作,麻木而利落。

  拉拉的身邊還有一個男人。確切的說,是一個美妙的男士。

  四月的北京,陽光高遠。他一身淺白色襯衣,黑色西裝,沒有系領帶;乾淨的一張臉,陽光底下暖洋洋的笑容,玉樹臨風地站在那裡看著小右。

  他說:“小右你好,我叫池燁。”

  小右笑笑,回過頭來對拉拉說:他長得真好看。

  池燁聽到不禁笑起來,也轉頭看著拉拉說:她挺可愛。

  只是,兩個人的心中忽然寂靜無聲。

  ——可惜他不是終北。

  ——可是她不是月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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