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平國公這一次的反應也出乎意料地快,僅僅是第二天下午,他就將七娘子和許鳳佳叫進了夢華軒裡。
七娘子也不是第一次進夢華軒說話了,給平國公行過禮,她就安之若素地在許鳳佳下首坐下,看著似乎並不將平國公的黑臉放在心上,甚至有了幾分泰然自若的意思。
平國公看著七娘子的表情,就不由得打從心底泛起了一點膩味。
大戶人家,公公是很少和兒媳婦直接接觸的,但凡有一點不滿,和兒子透出幾句,當兒子的還不如奉著聖旨,忙不迭地回去先捶了一頓老婆,再趕著過來給父親賠罪:某氏行事無狀衝撞了父親,我已經處罰過了,請父親不要往心裡去。
可許家的情況,從很多方面來說,都和一般的家庭也不大一樣。
先不說鳳佳這孩子自幼就有自己的主意,從小身邊也有一群自己的勢力,到了現在更是羽翼豐滿,沒有自己這個父親照料,恐怕也可以闖出一番天地。只是這個楊氏背後的娘家,就已經是龐大的力量,她自己又這樣有能力……說起來,許家對楊家也不是沒有虧欠……這種種特別的情況累加一起,再加上正經婆婆是旗幟鮮明地和六房站在一起,這府裡的很多事,倒不像是平國公做主,而像是楊氏這個世子夫人在做主一樣。就連鳳佳、秦氏,似乎都只是她手中的一個傀儡,在家事上,是對她言聽計從。
雖然一個合格的世子夫人,一個合格的未來國公夫人,也的確需要這樣高超的手腕,但平國公今年也就是五十多歲,要比楊閣老還小幾歲,雖然不算年輕,但也還遠遠沒到老邁的年紀。
現在就這樣厲害,等到自己老邁昏聵了,府裡還不就成了她楊氏的世界,楊氏愛做什麽,就做什麽……這可怎麽行?
平國公又不由得瞥了許鳳佳一眼。
自己的這個兒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對楊家五娘的死,始終心懷愧疚,現在對這個七娘,又太遷就了一點,非但專寵,還是專聽專信……男子漢大丈夫,這樣懼內,也不是什麽好事。
或許因為這種種複雜而且微妙的考慮,雖然楊氏一向是做得無可挑剔,但平國公心底對她,總是有一點忌憚的意思。
只是要找到敲打她的借口,也並非那樣容易。
子嗣和通房的事,有鳳佳在前頭給她頂著,按理應該最著急的秦氏,又只顧著含飴弄孫,似乎是一點都不在意楊氏在生育上的艱難。
管家上更是挑不出一點毛病,和五房之間都走到那樣劍拔弩張的地步了,平時對五房的供給和關懷,也是做得百般周到,一直到她拿出充分證據,將五房一擊致死之前,自己都沒有覺得一點不對……
這樣的城府,這樣的手段,現在卻難得地和太夫人起了爭執,讓太夫人險些就要氣出毛病來——這忤逆的把柄,可是輕而易舉地就遞到了平國公手上。使得難得握住一點錯處的老人家,多少有了一絲沾沾自喜,更有了一點得意:楊氏你似乎也不是完人,一經犯錯,這錯處,竟然就這樣嚴重。
可平國公畢竟依然是天下有數的戰略大家,當年西征的主力統帥,在得意之余,心中也不禁有了一點不安。
以楊氏的作風,太夫人的要求就算再過分,她給個軟釘子碰也就完了,是什麽事,非得讓兩個人之間有了這樣激烈的衝突,讓楊氏都是分毫不讓地,不肯給太夫人一個台階來下?
這個要求,也一定是一個很要緊,並且對六房的利益存在嚴重冒犯的要求。
平國公雖然不喜歡七娘子,但也絕不想讓府裡再生事端,出現什麽兄弟鬩牆的事,讓六房更加心淡,讓碩果僅存的大房和四房,更加難以自處。
尤其是大少爺,這麽多年來安安穩穩,卻屢次被弟弟們牽累,這一次五房出事,從小松花的口供來看,竟是還想著要先去攀咬大房……
一想到大少爺當年的意氣飛揚,與如今的小心翼翼,平國公心裡就多了一份不忍。
聽說楊氏昨天早上還進了慎獨堂去找莫氏說話……
平國公心底就將對七娘子的不喜歡,給放到了一邊。
“聽說這幾天,二門內很熱鬧。楊氏你是先進了樂山居,又進了慎獨堂,到哪裡,都引起了一番轟動。”他的話裡雖然有淡淡的嘲諷,但卻並沒有多少火氣。
許鳳佳動了動,他剛要張口說話,平國公就指著他道,“我聽說明德堂裡的事,一直都是楊氏說了算數,既然如此,你今天在夢華軒裡,也就不要多說什麽了。”
老人家畢竟是老人家,這一番話,敲打得分明還是七娘子,卻臊得許鳳佳滿臉通紅。
少年人也畢竟是少年人,許鳳佳望了七娘子一眼,不服氣地道,“我是個男人,家裡的事,當然是媳婦做主,我的心機不在外頭使,難道還要在家裡對著自己人來使?”
這句話卻是又將以前的事,拉下水來說。盡管是正理,但依然過分忤逆,也依然戳到了平國公的痛處。
沒有等平國公說話,七娘子就柔聲道,“世子,對父親說話,怎麽能這樣暴躁。”
許鳳佳發出了一聲冷哼,別過頭去,竟是一點都不肯示弱。
這孩子就是這樣倔強!
平國公看著七娘子臉上的為難,心底倒是有了一絲興味,他面色冷漠,卻是等著七娘子的下文。
七娘子白了許鳳佳一眼,又直接轉向了平國公,徐徐道,“其實有些事,小七也早就想和父親私底下談一談,只是苦於無從開口……既然父親已經知道了樂山居裡的事,那麽這一封信,也應該給父親過目了。”
她一提到信字,平國公已經悚然動容,一下有了站起身來的衝動。
“你是說——”他字斟句酌,望住七娘子不放,已經將剛才那小小的不快,拋到了九霄雲外。
七娘子神色微暗,從懷中取出了一封信來,送到了平國公手上。
平國公接過信來,卻是先猶豫了一下,又望了楊氏一眼,才將視線集中到了這素色信封上,似乎想要透過信封,看穿裡頭的內容。
一封信,畢竟是可以偽造的……
他還是抽出了信紙,凝神細看起來。
先看筆跡,平國公就暗自點頭。
一個人寫字時的心緒,當然會不由自主,流露在字裡行間。這封信如果是後來偽造,那麽筆鋒之間的倉促、絕望等情緒,是怎麽都仿不到這麽肖似的。
他就把心先放下幾分,開始仔細地審讀起了這封信的內容。
卻是越看臉色越青,還沒有看完,已經迫不及待地問七娘子,“這十五萬兩的船契,什麽意思?”
七娘子便注目許鳳佳。
許鳳佳倒也沒有再和平國公慪氣,他臉上掛上了沉重而肅穆的神色,從懷中取出了一張花花綠綠的契紙,送到了平國公面前。
平國公捏著信紙的手,一時間都有了微微的顫抖。
張氏吞沒公產,平國公心底是有數的。張家兒女最多,雖然家事總的說來,與韓家、莫家比也不差什麽,但攤到張氏身上,她的嫁妝就少了一點。
平時府裡當然要一碗水端平,各房也都有自己的臉面要做,張氏說來最不容易,再說許夫人移交過去的時候,帳本也未必乾淨,三年三萬兩,多了一點,但也不是解釋不清楚。再說,這三萬兩,許家也真的不看在眼裡。就是楊家兩姐妹的萬貫家產,相較國公府的身家,也不過是九牛一毛。
但為了貼補家用吞沒公款,與有計劃地吞沒公款,在外私底下為五房置辦家業,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概念。前者還可以辯稱是出於無奈,而後者卻已經是赤.裸裸地吃裡扒外了。
才放下船契,鳳佳就又遞了一疊宣紙上來,平國公稍加翻閱,瞳仁頓時縮得更緊:他當然是立刻就認出來了這些帳目的來源。
七娘子望著平國公的神色,她微微地笑了。
也不知道是五少夫人有意,還是覺得這件事沒必要說明,在這十五萬兩船契上,她是一點都沒有提到太夫人三個字。
太夫人和五少夫人一向很親密,在七娘子查帳的時候,甚至還為五少夫人說過幾句話……這十五萬兩銀子船契是去年寫的,就是那段時間裡,太夫人私底下變賣了自己的陪嫁湊了十萬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