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這幾件事,都是斬釘截鐵,沒有任何可以辯解的余地,而且也的確都是真事。七娘子所隱瞞下來的只是她的猜測:在這十萬兩銀子的下落上,連太夫人都是為五少夫人所蒙騙。這十萬兩銀子,是五少夫人騙出來的。
也只有五少夫人是騙出來的銀子,她才不敢告訴太夫人自己又利用帳本設局對付六房,才使得太夫人出面為五房說情,坐實了五房貪墨的名頭。
也只有太夫人根本不知道這十萬兩銀子已經下了廣州,她才會絕口不問船契,甚至對邱智的生死漠不關心……
根據七娘子的猜測,五少夫人可能就是告訴太夫人,自己需要一些銀子來周轉虧空,將五娘子生產後可能出現的財政危機彌補過去——比如說,要從印子錢莊家那裡支取出銀子來,也需要一段時間。就用這個借口,騙出了太夫人的私房。
當然,這些事,平國公就沒有必要知道了。
他所需要知道的只是,太夫人已經偏心到這個地步,不但坐視五房貪墨公中銀兩,在外置辦私房產業,甚至還越過了平國公,將自己的嫁妝私底下變賣了去,給五房湊足銀兩來辦這條船。
平國公雖然是庶子,但能夠承爵,也是因為太夫人把他收為自己的養子。這份嫁妝按理來說,是應該由平國公繼承的,孫輩所能得到的,只是數額有限的紀念品。可以說太夫人的做法,不但是傷了大家大族當門立戶所不可或缺的潛規則,更是已經傷了和平國公之間的母子情。
當平國公再往下看,看到五少夫人承認,太夫人對於下藥的事心中有數時,他就更沒有一點吃驚的情緒了。
連吞沒公產的事,太夫人都積極幫忙,不過是下個藥而已,又算得了什麽呢?
五少夫人對太夫人的分析,自然也被平國公看在了眼裡。五少夫人筆鋒雖然銳利,用語雖然刻薄,但說得又何嘗不是在情在理?甚至就因為是出於五少夫人之手,才更為可信。
為了和媳婦不和,就把這個家鬧成這個樣子,鬧出了多大的風波……太夫人不是為老不尊,又是什麽?
等到這一封信看完,平國公已經是沒有一點脾氣。
他沉思了半晌,卻還是責怪起了七娘子。
“這件事的動靜,你還是搞得太大了一點。”平國公的態度,已經不止是溫和得一星半點,他徐徐地道,“畢竟有太妃在宮中掛念母親,要是傳到了宮裡,你又該如何解釋。”
七娘子唇邊逸出一線苦笑,“父親,即使這件事沒有傳到宮裡,五嫂猝死,五哥遠走,總也要向太妃解釋……這封信,我準備帶進宮中,給太妃看一看。”
平國公不由攥緊了信紙,又尋思了片刻,也跟著七娘子苦笑了起來。“好,我們不遮遮掩掩,是是非非,就由得太妃自己來判別吧。”
想到太夫人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心中就像是吃了一整塊肥肉,膩味得竟有些作嘔的意思,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疲憊地問,“那這一回,老人家又是為了什麽事和你鬧成這樣?”
兩次發問,平國公的用詞已經有了明顯的轉變,由‘七娘子來鬧’,變作了‘老人家在鬧’。
七娘子平靜地回答,“祖母希望五哥能在京城續弦,並且留在京城附近,不要遠走雲南。老人家想我來開口,向父親、母親求情。小七不從,一來一往,就鬧到了這個地步。”
她又解釋給平國公知道,“本來這個船契,是想要在當時一並拿出的,因為牽扯到祖母,恐怕大家臉面上下不來,想著等到日後有了機會,再向父親私底下解釋……”
平國公擺了擺手,已是滿心的苦澀。
這個家裡,真是沒有一盞省油的燈。楊氏這樣把厲害擺在面上的人,和太夫人這樣面上慈和,私底下興風作浪的角色相比,已經是輸了一籌。
家長的心,總是想要一碗水端平,覺得誰更弱勢,就更照顧誰一些。
“你祖母知道船契的事已經暴露了嗎?”他問,頓了頓,又添了一句,“這下藥的事,你和她對質過沒有?”
七娘子目光如水,她誠懇地回答,“船契的事尚且不知道該怎麽說,下藥的事倒是說了幾句,祖母走了嘴,不過當時我們只有兩人在後廳單獨相處……也沒有什麽憑證。”
她今天進夢華軒來,是沒有打算說假話的,所說的每一個字,都禁得起平國公的盤查、思考和審問。所以她的態度,也就分外的坦承直率。
平國公看在眼裡,不禁就又沉吟了起來。
過了半晌,他輕聲說,“好,我知道了,你們先回去吧,這件事,先不要和任何一個人說。”
見七娘子和許鳳佳都毫不猶豫地站起身來,平國公不由得一笑,“別忘了把船契帶走,這帳本,就先留下來吧。”
帳本留下來,當然是要和太夫人對質的,畢竟七娘子只是按著格式抄出了一份,並沒有偷走原件。不過這對質也只是表面功夫:七娘子如果傻到偽造這樣重要的證據,也就不可能坐到如今的地位了。
許鳳佳臉上倒是多了幾分訝異,“爹,這可是十五萬兩銀子!”
平國公瞪了他一眼,“我說要給你了嗎?”
他面上多了幾分嫌惡,“只是嫌它放在這裡,髒了我的桌子!”
許鳳佳還要再說什麽,七娘子已經扯了扯他的袖子,他便不再說話,只是癟著嘴上前將船契給拽到了袖子裡。“給了我,我可就不往外吐了。”
平國公叫他拿走,當然也就是要給他的了,這點潛台詞,誰都不至於聽不出來,七娘子白了許鳳佳一眼,又對平國公行了一禮,便站起身來,拉著許鳳佳要退出夢華軒。
人已經走到門口,平國公又咳嗽了一聲。
七娘子回身望去,只見平國公意味深長地望著自己,他問,“張氏信裡關於下藥的那件事,還有一個說法,楊氏你怎麽看?”
七娘子毫不猶豫地回答,“沒有一點憑據的事,就是信了能如何,不信又如何?倒不如不要去想,好好地過日子算了。”
這話,已經是說到了平國公的心坎裡。
許家雖然威風,但沒有真憑實據,要將任何一個少夫人問罪,也都要提防著媳婦娘家那邊鬧起來給自己女兒做主撐腰,到時候大家臉面上,實在就太難看了。
這件事雖然醜惡,但沒有證據,也的確就只能這樣算了。
他衝七娘子點了點頭,語含深意。“你會這樣想,爹就放心得多了。”
平國公還是第一次對七娘子這樣親和,甚至自稱為爹。
七娘子微微一笑,便和許鳳佳一道轉身出了屋子。
許鳳佳一出夢華軒就活躍起來,“說什麽家裡的事,都聽媳婦兒的話……難不成從前家裡的事不是娘在做主?一隻手指指別人,四隻手指指自己!”
七娘子恨不得捂住他的嘴,“你少說兩句成不成!從前也不見你這樣——在父親跟前,就和個孩子似的,脾氣倔是倔得來!”
小夫妻一路打打鬧鬧互相埋怨,回了屋裡,許鳳佳就抽出船契給七娘子,“這個你收好吧。”
七娘子淡淡地道,“你拿著,以後給四郎和五郎好了。”
她頓了頓,又道,“要不是為了這十五萬兩銀子,五姐也不會……”
許鳳佳沒有接口,卻依然還是把船契塞到了七娘子手裡,“就是要給四郎、五郎,也是你來收著。”
七娘子便不再推辭,打開自己的保險櫃,將兩件東西放了進去,又若有所思地道,“今天的樂山居裡,可有熱鬧看了。”
許鳳佳也似笑非笑,“只可惜我們沒有福氣,不能親臨現場。有很多事,也很難知道細節。”
七娘子只是笑,不說話。
等到第二天早上,小黃浦給她梳頭的時候,就學給七娘子聽,“哎喲喲,真是好一陣的熱鬧。國公爺進來了先問帳本,又要問太夫人船契的事,太夫人先還說不知道,後來國公爺耐著性子一件一件地說給她聽,把太夫人說得面如土色,怔了好半日,又暈死過去……國公爺這才叫人去請大夫……”
對一個人最大的打擊,並不是讓她在肉體上受到多大的折磨和苦楚,而是擊毀她最為看重的精神支柱。
船契的事,太夫人可以不知道,五少爺卻是一定會知道的,畢竟有很多事也需要他來出面。譬如十五萬兩巨額銀票,那就肯定是要五少爺出面去兌。
五少夫人騙自己,太夫人可能還不覺得什麽,可連五少爺都來騙自己……這一點,對太夫人的打擊就很大了。
七娘子望著鏡中的自己,她緩緩露出了一抹快意的笑。
經此一事,不論是太夫人還是五房,都已經提前退出了國公府的舞台。已經不可能,也沒有心思再對六房的世子地位,造成任何衝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