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承平三年的春天,朝堂上大事頻仍,焦閣老和楊閣老鬥得方興未艾,地方上卻也不稍停,各地海船均已大致造好,已經到了下水試航的最後階段。就是雲南一帶的苗裔,西北一帶的北戎,都不斷在邊疆挑起小小的衝突。但今年入春以來,還算得上是風調雨順,老百姓們也就心滿意足了。朝廷裡的事,畢竟有朝廷裡的大人物們做主。
京城平國公府自從進了三月,也要比往常更熱鬧幾分。大門大戶,沒有大事決不招搖,平時度日講求的就是一個低調。可今年卻不一樣:今年四月,太夫人的七十生日要到了,人生七十古來稀,七十大壽,歷來是要大操大辦的。因此才進三月,許家眾故人、部將等等,自全國各地送來的壽禮,就已經陸陸續續地到了京城。更有些親戚從揚州上京,專程就為了給太夫人祝壽。
許家發達多年,這些老族人有些生意做得好,日子過得就殷實,有些卻難免帶了窮氣,所謂壽禮,也不過是幾副尺頭罷了。不要說是太夫人,就是五少夫人和七娘子,都有些看不上這樣的禮物。但人家肯親自登門,總是好意,五少夫人連日裡忙著安頓客人們,又安排幾個沒有入仕的少爺們陪著客人在京城內外遊覽,忙得可以說是不可開交。
“我們雖然發達了。”在這件事上,太夫人和許夫人的口徑倒都很一致,“但也絕不能忘記,一筆寫不出兩個許字,窮親戚肯上門祝壽,是他們的心意,一定要照顧好起居飲食。你們談吐間也要留心,千萬不要隨意炫耀富貴,反倒失去了大家公子的氣度。”
這對外交際上的新工作,甚至還只是五少夫人新增諸事的一部分,親戚們上京要招待,還有大壽當天的酒席要安排,下人們要分派,戲班子們也要往外延請,更有不少親戚故舊要度量關系,免得讓不合者同席,難免鬧出不快。
京城辦喜事,還要選個德高望重的同族老人出任知客,還有全家人上下沾太夫人的喜氣,做新衣裳得賞錢。主子們更是要添新首飾,為太夫人張羅出壽字當頭的各種吉祥物事……七娘子雖然只是冷眼旁觀,但平時私底下算算,只是太夫人這一個大壽,許家的花費當在兩三萬兩白銀上下。按照當時的物價,京城附近一畝上好的田地,也就是白銀四五兩之數,許家的豪富與奢侈,可見一斑。
等到進了三月下旬,皇上忽然間任命定國侯孫立泉為廣州將軍,命其掌管廣州軍事,並協張太監主辦南洋巡航一事。朝野之間頓時大嘩:不少人以為下南洋的差事,順理成章也就會落到了許家人頭上,卻沒有想到最後皇上還是選擇了自己的妻舅。
許家雖沒有得到這個肥差,但許鳳佳接連幾天都得了皇上的賞賜,還跟著到了京郊狩獵,一點都不像是有失聖心的樣子。這一波風波,也就有驚無險地漾了過去。許夫人倒是接信大喜,接連幾天,臉上都是藏不住的笑:不論是許家的富貴,還是許鳳佳本人的功績,其實都到了一個相當的階段。南洋之行換人,對許家六房來說,反而是個利好消息。
七娘子也就借機請示許夫人,回娘家走了一遭,探望剛出考場的九哥:今年春闈九哥也下了場,如今雖然尚未放榜,但寒窗苦讀,總是要放松放松。做姑奶奶的想要回去看看弟弟,也是人之常情。
雖說新媳婦不好經常回娘家走動,但七娘子平時謹言慎行,太夫人不過念叨幾句,也就準了。許鳳佳特地陪她回了楊家,見過大老爺、大太太,又和敏哥、九哥等人說了說閑話。到底男女大防,男賓們也就避到了外頭去說話吃茶。
等回了明德堂,許鳳佳就沒有再出外院去,而是和七娘子關在西三間裡說話。
“表哥……”如今他提到封錦,已經習慣了表哥這個稱呼,只是眉宇間總還帶了半分不以為然。“表哥說,這件事他也不大方便往外說。總之和東北那邊有關,似乎當時,那一位沒有下南洋去,反而是北上去了朝鮮一帶……這個消息一送到,皇上對南洋的事頓時就沒有那麽上心了。倒是省了我們一番手腳。”
他和封錦私底下搞什麽勾當,七娘子素來是不過問的,只是下南洋的事關系到許鳳佳出差,所以她才有了幾分關心。
“東北?”她提高了嗓音。“可……”
許鳳佳的面色就漸漸地深沉了下來。
“很多事,頂著個名頭辦起來,要比沒有個名頭方便得多。”他的話裡,也帶了幾分的意味深長。“這件事我自己也有收到一點風聲……既然你表哥也是這麽說,看來的確就是這樣不錯了。”
他頓了頓,也沒有再往下談論,而是挑起了別的話題。“倒是你今兒挑了楊家做見面的地方,其心很可議啊?”
七娘子面色微紅,也沒有瞞著許鳳佳。“表哥因為往事,和善久之間一直說不上親近,父親也久已想要一個下台階了……這都是兩便的事,鋪一鋪路而已——今兒表哥和父親、善久談得怎麽樣?”
許鳳佳聳了聳肩,面上有了幾分似笑非笑的意思。
“四姨夫是個深沉人,當然是一臉春風。善久要拘謹一些,但對他倒也客氣。”
提到封錦,他就老是這個樣子,好像對這個人有些說不出口的意見。七娘子不禁蹙起眉頭,白了許鳳佳一眼。
“白我做什麽?”許先生還自覺冤枉得很,皺著眉頭理直氣壯地嚷,“我又沒說一句不妥當的話。”
也是封錦自己晉身不正,士大夫階層對他有所抵觸,也是很自然的事。七娘子歎了口氣,淡淡地道,“畢竟表哥一心一意,也是要幫著我們。你也不是沒有要借助他的地方,多一分尊重,難道不好嗎?”
這話是一點圈子都沒繞,直截了當地切進了問題的核心。許鳳佳不禁怔然片刻,才爽快地點了點頭。
“你說得倒不錯,一邊用人,一邊防人,不是君子所為。”
他在納諫上,其實要比七娘子想象得更虛懷若谷得多,似乎並不計較被一個女人說教,但凡七娘子說得有理,總是欣然接受。
七娘子就看了他一眼,一個甜甜的笑還沒掛上嘴邊,就聽許鳳佳續道。
“只是我看不上封子繡,也不是因為他晉身不正……他肯對我們六房施以援手,也不是看在我的份上。你要我和他把酒言歡,卻是不能的了。”
他和封錦之間的關系,也的確是太微妙了。就是不說封錦曾經有意求娶七娘子,這裡頭還夾了個已經去世的五娘子。
但不管怎麽說,封家也的確是她在這世上最可靠的靠山了……
七娘子不禁煩躁地歎了口氣,再次提醒自己:自己能立得起來,才是一切的根本。
她沒有再就這個話題多說下去,而是轉開了話頭。
“總之呢,不用下南洋,當然是好事。”她若有所思地撐起了下巴,“東北的事,我們還是不要牽扯得太深……今時畢竟不同往日,這裡面的道理,世子當然也明白的。”
許家和太子曾經共過患難,在共患難的時候,很多事上君臣分野並不明顯,太子對許家也不會有太多的秘密,但如今身份轉換,昔日要受許家保護支持的太子,變成了高高在上的君王。許家思考問題的角度當然也要隨之轉換,再把手插得太深,就難免遭忌了。
當然,七娘子一個新婦,在許家的政治立場上,根本還沒有資格多說什麽,她不過提了一句,就又跳到了眼前的大事上。“四月底我就要接帳了,在這之前,我想進宮給太妃請個安說說話。升鸞你看怎麽樣?”
許鳳佳閃了七娘子一眼,他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