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記恨（二）

  “呵呵，貞平縣主，你的這幅雙面繡屏風，繡工精湛，令人歎為觀止，哀家非常喜歡。”太后十分欣喜地說道，向一旁的一個中年宮女點了點頭。又向延熹帝一笑，意思是這幅繡作就不拿去充作軍資了。

  延熹帝當然會意，那宮女也馬上會意，準備派人來將屏風搬進羲和宮的內殿。

  “慢！”皇后突然出聲止住，她面上是仁慈和煦的笑，“母后、皇上，這麽好的繡作，臣妾也是多年未見了，一時好奇，想多問幾句。”

  說著便招了招手，喚傅君雅上前，“貞平縣主，請問你這份禮物，是從哪裡得來的？倒與我一位故人的手筆，似曾相識。”

  故人？傅君雅心中一突。她早該想到蘇先生是從宮裡出去的，她學了蘇先生的繡風，一定會被宮裡的人看出端倪。但她沒想到，第一個提出來的會是皇后。皇后對自己一向沒有好感，她口中的“故人”，自己應不應該承認？

  唉，都怪自己太想討好太后，這才會把自己置於危險的境地！自從得知了太后娘娘乃是梅笑冬的親外祖母，而皇上又對她老人家孝順有加，她就存了這份心思，想要做點什麽，徹底地打動她老人家！所以這副“芙蓉松鶴圖”，她足足從去年就開始醞釀了！……

  一想到太后也很有可能見過蘇先生的繡風，傅君雅不得不誠實地道，“啟稟娘娘，這副繡品是臣女自行完成的，從臨摹繡作到雙面繡成，從未假他人之手！”

  一言既出，滿座驚歎聲成片。袁貴嬪的臉上，開始有些掛不住了。

  傅君雅靜靜地解釋道，“臣女四年前，曾經有幸師從蘇懷秀先生，先生驚才絕豔，直令臣女高山仰止。臣女所學，僅蘇先生皮毛而已！蘇先生說，她從前乃是宮裡的姑姑，年齡大了之後，蒙太后娘娘恩典，得放出宮。不知這位蘇先生，是不是娘娘您所認識的故人？”

  在場的貴婦大都聽過蘇懷秀的名號，但也知道她收徒極嚴，是以看向傅君雅的目光，既有欣賞、羨慕的，也有憤憤不平的，總之是各種驚訝。反而是皇后和太后點點頭，表示了然。

  “你是蘇懷秀的弟子？！”滿殿中人，第一個驚呼出聲的居然是延熹帝本人。

  傅君雅抬起頭，意外地看到延熹帝的眼中神色萬種複雜。

  怎麽，他和蘇先生之間有著什麽不為人知的過往嗎？
  傅君雅想起了蘇懷秀清貴絕俗的身影、憂鬱的表情，還有那驚世駭俗的言論、孑然一身的選擇。先生絕非一般宮女！……她心下歎息一聲。

  “回稟陛下，臣女是蘇先生的關門弟子。四年前，蘇先生路過靳城，臣女祖母一再相請，她才終於答應，教了臣女丹青之術和雙面繡技藝。只是那時候，她已經決定了獨自回眉山隱居，所以只在臣女家中逗留了三個月，便匆匆離去。此後……再無音訊！”

  她，一個人，隱居！怪不得這麽多年都沒有她的消息。延熹帝就像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而又完全無力還手似的，臉現隱痛和不甘之色。

  太后適時地輕咳一聲，“咳咳”，微笑道，“貞平縣主，既然你是蘇懷秀的學生，那便是個有造化的。哀家賜你禦酒一杯，你且退下吧。

  “謝太后娘娘恩典！”傅君雅恭謹地行禮，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她沒有忽略袁貴嬪嫉恨的目光，也沒有忽略，座位旁服侍的宮女，已經換了一個人！

  一口醇美的禦酒下肚，傅君雅的臉色慢慢地緋紅起來。其實她的酒量非常一般，在肅州跟哥哥一起喝燒刀子酒，曾經醉得人事不省。可是這禦酒是太后娘娘所賜，別人求之不得，她又怎能不喝？不僅要喝，還得一口乾掉！
  嘿嘿，說是禦酒，入口隻覺得甜蜜，像是果子醬一般，可是後勁卻很足，沒一會兒四肢百骸裡便有暖意流動，她開始覺得熱了。

  接下來又有若乾人呈上了若乾禮物，傅君雅一律笑眯眯地看著，傻兮兮地笑著。

  這是她喝酒以後的自然反應，但是看在袁飛瓊的眼裡，便是得意洋洋。她微不可察地朝傅君雅身後的宮女笑了笑。宮女淡定地走上前來，將傅君雅面前的金杯斟滿。

  傅君雅只是有些熱，並沒有暈，更沒有醉，她打定主意，不喝！
  可是這時候，賀壽的環節已經結束，皇上借口禦書房有事，起身離開了，大殿中的氣氛松快下來，相熟的高官和夫人們開始又一輪的祝酒。

  傅君雅左邊的一品誥命李夫人側過身來，舉起手中的金杯笑道，“貞平縣主，你小小年紀，畫技和繡技就已經如此驚人，著實讓我一飽眼福啊！來來來，我敬你一杯！”

  “不敢！李夫人您太過獎了。”傅君雅謙道。可是對方已經袖子一遮，一口乾掉，還把杯底揚起給她看了。她隻好硬著頭皮也喝了一整杯。

  這杯酒下肚，她心道，壞了，這是什麽烈酒？比起燒刀子也不遜色多少了！
  剛想讓那宮女給自己換酒，右邊的宛平縣主也湊了過來，一臉真誠地道：
  “貞平縣主，你不僅女紅精熟，而且勇氣非凡！我可聽說，去年選秀的時候，多虧你出言示警，才識破了刺客，連陛下都說你大大的有功啊！後來又有一次，你被十幾個匪徒追擊，卻成功地甩開了他們，逃回來之後，還不忘給京兆尹提供線索，追捕犯人……實在是女中豪傑，讓人敬佩不已啊！來來來，我也敬你一杯！”

  “宛平縣主你言過其實了，我哪有那麽厲害？而且我，我實在是不勝酒力……”她端著又一杯斟得滿滿的酒，一臉為難地道。

  她現在很清楚，人家絕對是串通好了，一起衝著她來的！
  如果她今日醉倒在這裡，那麽她宮中失儀的名聲就會傳出去，而她之前費心討好太后的舉動，就都前功盡棄了！
  不能醉不能醉不能醉！！

  “貞平妹妹，你這是瞧不起我這個姐姐麽？”宛平縣主眨著大眼，泫然欲泣。

  傅君雅苦笑，“宛平縣主，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確實……”

  宛平縣主根本不等她把“酒量淺薄”幾個字說出來，馬上就笑起來，“那就好！那我們就乾杯吧！”說著，“叮咚”的金杯相碰，她一仰脖，率先喝幹了杯中酒，還笑嘻嘻地衝她道，“放心吧！太后娘娘體諒，我們女賓這邊喝的都是淡酒，醉不了人的！剛坐下來的時候你不也喝了好幾杯，一點兒沒事麽！”

  “……”敢情你們喝的都還是那種淡酒，就我被人盯上了！傅君雅腹誹著，也不再推拒了，笑眯眯地端起金杯，用長袖遮擋著面容，一口喝掉了。

  嘻嘻，就在剛才，她從袖袋裡撚出了一顆解毒丹，融進了酒中。

  雖然不是正經的解酒藥，但總歸能派上一點用場吧！

  宛平縣主見狀，終於放過了她，坐回座位，像側方的袁貴嬪使了個順利的眼色。

  “剛才這酒太烈了！你幫我換回原來那種吧。”傅君雅輕笑著拉過那斟酒的宮女，低聲吩咐。她笑容明媚，可是說起話來幾乎是咬牙切齒。箍著那宮女的那隻手，用上了狠力，箍得那人手腕生疼生疼的。

  那宮女掙扎了一下，掙不脫，隻得低聲道，“是，縣主！”然後慌張地逃開了。

  趁著這個當兒，傅君雅拚命地喝茶，緩解酒勁兒。

  袁貴嬪遠遠地看著，見傅君雅不僅沒醉，反而越看越清醒，不禁奇了，然後更是惱怒，頻頻地向宮女和宛平縣主等人使著眼色。那模樣，就差自己衝上來了。

  傅君雅心中冷笑，微笑不語，裝作很專心地看著場中的歌舞助興。

  絲竹管弦，舞裾飄飄，令人如癡如醉。皇太后高居在上，一臉安然地看著場中諸人。

  傅君雅被李夫人和宛平縣主再一次圍攻，兩個人舌綻蓮花，一個說“讓我們為太后娘娘的健康乾杯吧！”另一個說，“喝了這杯酒，我朝對北戎的戰爭，必勝！”

  連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傅君雅不得已接連又灌進了幾杯酒，終於有些頭痛了。很顯然，那宮女根本沒有按她的意思換酒，而是拿來了一種比剛才更猛的烈酒，興許酒中還加了藥！

  她扶著額頭，顯出不勝酒力的樣子，勉強維持著眼神的清亮。

  袁貴嬪眼望此處，暗暗咬牙。她要的是傅君雅狼狽不堪地醉倒在眾人面前，最好能醉得嘔吐，醉得滿嘴胡言亂語，把那副清麗雅致的閨秀面具撕個粉碎！可為什麽就是做不到！

  終於，袁貴嬪坐不住了。她娉娉婷婷地站起來，走到禦座下行禮，甜笑道，“太后娘娘，今兒是您千秋壽誕，臣妾鬥膽獻醜，獻一曲‘飛天舞’，祝您仙福永享，福壽綿長！”

  “好，那就有勞袁貴嬪了！”太后十分和悅地笑道。

  袁貴嬪得意地一笑，起身，站立當場，馬上有宮人取來她常用的彩綢奉上。袁貴嬪將彩綢挽在臂間，動作熟練而優美。帶有異域色彩的音樂聲響起，袁貴嬪的雙肩輕輕一抖，一根丈二長的彩色寬綢舞動開來，帶動了彩綢兩端的金鈴，叮鈴作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