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記恨(一)
打發了春華等人之後,府裡顯得清淨了許多。下人們看向傅君雅的眼光,更多了幾分敬畏。這樣一來,尹氏卻有些發愁,喚過女兒道,“歡兒,我看你房裡怪冷清的,這樣下去總不是個事兒。再說了,過兩年你也該出嫁了,這陪嫁的四個大丫環,也要先選好!”
傅君雅輕柔地笑,“這些事,母親看著辦就好。”
尹氏道,“我讓人牙子送幾個人過來,你到時候跟著我一起挑。畢竟是你自己用的人,總得先得了你的眼。”
母女倆這廂說好,過了幾日果然就有牙行的劉婆子領人上門。大大小小二十余個丫頭,費了好一頓挑揀,選出了三個十四五歲的,頂上了春華等人的缺。傅君雅給這三人分別起名翠陌、素琴、紫英。
眼看天氣一日日地冷了,尹氏惦記著要給幾個孩子都置辦些冬裝。因手頭有上好的水獺皮子,便給傅君風做了件大披風。純黑濃密的長毛領子,帶著光澤感,看起來華貴非常。
傅君雅笑道,“哥哥一定愛死了這件大氅。襯得他不像是十七歲,倒像是二十二三歲!”
尹氏指著她笑,“你這孩子,竟是在吃你哥哥的醋呢!放心,我這個做娘的,怎麽也得一碗水端平!這張一等的白狐皮,便是給你留著的。”
傅君雅忙道,“母親何必如此破費,我去年的那件銀狸皮披風,也還是合用的。這張皮子,就留給韓姐姐用罷。”
韓落英聽了,急忙推辭,“縣主你忘了?我上年也做了件灰鼠皮的,穿了一冬,還跟新的一樣,實在不必另置了!”
傅君雅作勢叉起腰,嬌嗔地道,“韓姐姐,你再客氣,我保證跟你急!”
尹氏失笑道,“好了好了,歡兒你莫嚇壞了你韓姐姐!你韓姐姐和夜姐姐,我都另外備下了的,喏,就是這兩份銀鼠皮的,配兔毛領子……反倒是歡兒你,我瞧著今年像是又長高了一些,兼且下個月是太后娘娘生辰,指不定要進宮去的,還是另置一件妥當。”
傅君雅聽了,隻得啞然,隨她安排去了。想想又嘟噥,“這兩年戰事吃緊,宮裡已經很久沒舉辦宴會了,太后娘娘又不是個愛熱鬧的,恐怕生辰的事就這麽過去了也不一定。”
“說是這樣說,但太后娘娘這回是六十整壽,皇上以孝治國,不慶祝是不可能的。”尹氏笑睨了女兒一眼,“知道你又想找借口偷懶了,你那‘芙蓉松鶴圖’的雙面繡,還不加緊完成了去!”
“知道了,母親!”傅君雅又撒了一回嬌,這才領著韓落英,一起去了繡房。
傅君雅雙面繡的繡技,乃是蘇懷秀先生所授,但蘇先生教授的時間短,她當年並未能練到十成。幸而這一次有韓落英的指點,她才敢挑戰這麽大的一幅繡作。
很快就到了太后壽誕的日子,宮中傳諭說,太后體仁前方將士,惟願一切從簡,隻舉辦小型的宴飲,邀請三品以上的官員、誥命參加。傅君雅自然在邀請之列。
臨行前,她還是選了上年的那件銀狸皮披風穿在身上。
金殿如雲,宮牆夾道。十月的朔風,吹面生寒,傅君雅穿著輕暖,連指尖都透著溫熱。四年前的這個時候,她重生而來,那時隻想好好守護一家人的幸福,從未想到,竟會一再踏足皇宮的道路……
羲和宮。
傅君雅在指定的位置坐下,打量了一圈,果然還是沒有看到清河公主高陽玥的身影。說起來也巧,自從清河公主被指婚給安樂侯世子袁克儉,她就一直在生病,安安靜靜一年多,不僅京城裡少有人提起這位公主,就連延熹帝都快忘了自己還有這個女兒。
悠揚的鼓樂聲中,若乾位宮裝麗人一一就座。傅君雅一一看過去,只見有容妃、惠妃、宜妃、袁貴嬪、江貴嬪等人,大都衣容淡雅,只有少數的盛裝華服。最後來的自然是皇上、皇后和太后,明晃晃一片耀眼的金黃。眾人自然行禮不迭,“微臣、臣婦參見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眾卿平身!”皇上大概是操勞過度,看起來有些倦色。他提起精神來哈哈一笑,向皇太后道:“母后,今兒個是您千秋壽誕,本應普天同慶,如今卻只有這樣小規模的宴飲,兒子真是不孝啊!”
“皇上心懷天下萬民,鎮日憂心國事,已是至仁至孝。哀家不過一介深宮婦人,托皇上洪福,已經享盡世間榮華,如今還有百官命婦覲見賀壽,已是身在福中,豈有不知足之理。”太后微微笑道,一臉的慈祥端方。她雖已六旬,但因保養得宜,看起來不過五十開外。
其實她和延熹帝並非親生母子。延熹帝幼年時,母妃被人陷害至死,是她破除萬難收養了他。只因為,她和那個被害的妃子,情同姐妹……也因為這件事,她被先帝冷落多年,除了之前生養的一個女兒臨汾公主之外,再無所出。可惜的是,臨汾公主和梅駙馬英年早逝,隻留下了一個繈褓中的孩子梅笑冬。經此打擊,她到了中年以後,幾乎心如枯井,除了皇兒和外孫之外,一向少與人接觸,對后宮的爭鬥,更是極少過問。
也因此,延熹帝對這位母后既真心愛戴,又心懷憐惜。他聞言,點頭微笑,“母后仁善,必能福澤綿延,萬壽無疆。”便就傳令開宴。
鍾鼓聲再度響起,宮女們端著一道道精美的菜肴,流水般地送上了各個席面。太后雖然有旨在先,不得過奢,但是禦廚們仍是挖空了心思,每道菜都足顯天家臉面。
傅君雅的心思根本沒放在吃上,更多的是在留心殿中諸人的反應,因為這樣相見的機會畢竟不多,她必須十分珍惜,才能避免將來行差踏錯。
酒過三巡,眾人開始賀壽。一句句吉祥話逗得太后開懷而笑,一樣樣禮物呈現在禦座之前,或精巧,或華貴,金鑲玉的如意、高僧開光的紫檀念珠、五福臨門的赤金頭面、前朝的定窯白瓶,應有盡有。
太后微笑著看了幾樣之後,終究還是低聲歎道,“皇帝,哀家原說了,萬事從簡……”
延熹帝毫不意外,笑勸道,“母后,這都是臣工們的一點心意,您就收下了吧,不然兒子心裡也過意不去。”
太后隻好點頭。轉念一想,“阿彌陀佛,這些珠玉珍奇,哀家如何消受得了這許多!便就交給內務府,折算成金銀,以充軍資吧!”
延熹帝微微一驚,很快地,他臉上的笑意便蕩漾開來,在禦座上欠身道,“母后慈悲,是兒子之福,也是天下萬民之福!如此,兒子就代邊關將士,謝過母后了!”
這時,輪到傅君雅的禮物上場了,卻是一副偌大的屏風。泥金的繡面,花梨木的底座,風格莊重大方。從正反兩面看過去,都能看到一模一樣的圖案:遒勁的松枝,蒼翠的松針,更有幾叢盛開的芙蓉,嬌豔可喜,幾隻丹鶴徜徉其間,步態悠閑,從容適意。偏偏是,繡面薄如蟬翼,而從正反兩面,均看不到任何線頭,更顯得那些松竹芙蓉丹鶴,就跟活物一般。
太后吃了一驚,“這是……雙面繡!”
其實她吃驚的不是雙面繡,而是這雙面繡的繡風明**真,讓她似曾相識……
延熹帝也撚須而歎,“嗯,繡的還是前朝黃學士的傳世之作!”
延熹帝當然知道這幅繡品的原作,因為黃學士的真跡就放在他禦書房的畫筒裡,他經常拿出來欣賞。眼前這雙面繡雖然是一針一線繡出來的,卻並不比原作顯得遜色。
與太后、皇上一眼,在座的高官貴婦,也紛紛眼露驚歎之色。
有人搖頭晃腦地讚道,“嘖嘖,要完成這樣一幅繡作,至少要做到三步。第一是找到一幅以假亂真的仿作,第二是把仿作繪製到纖薄的繡面上,第三則是選用無數種絲線,用神奇的雙面繡技法,一針針地繡製。一朝不慎,滿幅盡毀,著實需要無比的靈巧與耐性哪!”
一番點評,更惹得眾人驚歎連連。他們不是沒有見識過雙面繡,但是這麽大、又這麽富有文士氣息的,確實並不多見。
高官們的議論聲聲入耳,袁貴嬪下意識就有些抗拒,壓抑多時的心火也被撩撥了起來,她冷眼看了看傅君雅,嘴裡吐出嘲弄的話語,“喲,這麽別致的繡作,該不會是買來的吧!”
不怪袁貴嬪出言譏諷。實在是,她已經忍了傅君雅很久了!貞平縣主和清河公主、妹妹飛瓊之間的那點子恩恩怨怨,她早已得知。如果不是這個賤人從中作梗,妹妹飛瓊怎麽會未及笄就出家?而家譜上,她袁麗瓊的名字,又怎麽會從安樂侯的嫡女,變成了庶妹?!
都怪這個賤人,害得自己成了天下人的笑柄!這筆帳,袁麗瓊發誓要親手討回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