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豪商（二）

  “哼，我不管！我只知道，如果蕭伯父在日，一定不會對需要幫助的人袖手旁觀的！”傅君雅揚起臉，霸道地說道。

  蕭峻成眉頭動了動，“縣主，你說誰需要幫助了？是你，還是這位小姐？”他來回地看著面前的兩位女子：一個慧黠靈動，著急上火，一個端莊賢淑，盈盈含淚。

  尤其在對上韓落英複雜的眼眸時，他感到陣陣心驚。

  傅君雅輕哼了一聲，拉著韓落英上前，“蕭峻成，你好好看看，她到底是誰！”

  可是韓落英卻看著蕭峻成連連搖頭，忽地從傅君雅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捂著嘴，掉頭就跑。兩包眼淚，隨著她的跑動，紛紛墜落。

  “哎哎，韓姐姐，你先別走啊！”傅君雅急得跺腳，趕緊吩咐秋實，“你趕緊追上去看看，千萬別讓她出了什麽事兒！”

  這大街上人來人往，萬一韓落英有什麽想不開，一口氣跑了個沒影兒，那可就難找了。

  聽到那姑娘的姓氏，蕭峻成念頭一動，已是出聲吩咐，“你們幾個，也跟上去看看！”

  “是，東家！”穿著統一的隨從整齊地應道，很快就行動起來。

  蕭峻成看著傅君雅，眼中深意重重，“貞平縣主，你既是有事情要對在下說，不如就去在下的酒樓，邊等邊談，你看如何？”

  傅君雅點點頭，“好！我也正有此意！”

  “縣主，請！”

  一品華府，是京城酒樓中的後起之秀，南北菜式，口味絕佳，大廳雅間，裝飾奢華，一開業就成了京城達官貴人的聚飲之所。只是如今戰事頻仍，酒樓裡比以前顯得冷清。

  蕭峻成領了傅君雅在二樓的雅間就座，各色珍饈佳肴，很快就擺滿了一桌。

  傅君雅掀起眼皮看了看對面端坐的某人，感覺他這“生人勿近”的習氣還真跟前世裡如出一轍。同是大商賈，他跟自己的二舅父，完全就是一冷一熱的兩個極端。

  “縣主，您平日都喝什麽茶，小的這就去給您備下！”搭著乾淨白布的俊秀小二屁顛屁顛地跑過來，熱情地招呼道。

  “秋天了，就喝一盅菊花茶吧，潤肺去火。”傅君雅輕輕一笑。

  如春風過境，次第花開，那店小二看得一呆，窘窘地笑道，“是，敝店有新摘的杭白菊，配上今春的廬山雲霧茶，最是寧神去燥。縣主若是覺得好的話，小的這就去準備。”

  傅君雅啞然失笑，點頭道，“好。”

  茶上來之後，雅間裡侍候的美貌婢女撚起纖纖素手，手法優美地給傅君雅倒了一杯。

  傅君雅端起來，慢慢地品了。清新的茶香，淡黃的茶湯，由喉入腹，令人心曠神怡。

  “好！”她不禁由衷讚道。

  蕭峻成手邊是婢女奉上的另一種茶湯，他聞言一揚眉，“敢問縣主，好在何處？”

  “地方好，人好，東西好，最重要的是，情致好！”傅君雅顧盼神飛，呵呵而笑，“早就聽聞蕭老板驚才絕豔，是不世出的經商奇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前世裡她就知道蕭峻成做生意很有一套，只可惜她嫁給錦成的時候，這位大伯早已殘疾在家，日日與詩書為伴，她從未見過他這般自信睥睨、諸事在握的一面。

  “縣主過獎了。”蕭峻成低頭喝茶，意外地發現自己竟然有幾分欣喜。

  猶然記得，多年前，當這位傅大小姐還是個十來歲的孩子，她送了一份俗不可耐的禮物給自己的弟弟錦成作為回禮，那時候，她“淺薄庸俗”的性子就給自己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從那以後，他有意地疏遠了傅家……

  而且，因為那份禮物帶來的羞辱，他放棄學業，踏上了經商之路，一步一步，有了今天。

  一切，因她而起。那麽，他該謝謝她的成全嗎？呵呵。

  兩人繼續品茶，一時都沒再說話。一旁侍候的美婢，知趣地退了下去。

  傅君雅淺笑依舊，蕭峻成漠然依舊，目光有意無意，都在打量彼此。

  猜測，掂量，評估。空氣中有暗湧流動。

  不同的是，傅君雅兩世為人，很了解面前的這個男人。甚至比他自己還要了解。

  而對於蕭峻成來說，傅家的這個大小姐忽然成了一個謎。

  今日，她以縣主的身份出現在他面前，淺笑妍妍，高雅不可方物。

  可是，最大的觸動，還是她剛才沒命地追在他的馬車後面，不顧形象地叫嚷……

  為了朋友，兩肋插刀，她，還會是“淺薄庸俗”的嗎？
  這樣想著，蕭峻成突然就覺得，自己整出這一桌子的豪華菜式，故意擺闊炫富，到底是有些幼稚可笑了。

  好在傅君雅並沒有要動筷子的意思，她只是睨了他一眼，幽幽道，“蕭老板現在過得是稱心如意了，可別忘了，我韓落英姐姐卻在顛沛流離，受盡苦楚！”

  蕭峻成的冷眸終於有了一絲波動，“你說剛才那名女子就是韓落英？！”

  傅君雅帶了些冷意地望著他，“其實你剛才就已經猜到了，只是不願意承認，是麽？”

  蕭峻成的拳頭握緊了，又松開，終是吐出一個字，“……是！”

  他是一個冷心冷情的人，對於年少時定下的那門親事，並沒有特別的感覺。後來對方嫌貧愛富，放出話來讓他去退親，他反倒落得個清靜。

  後來聽聞那家犯了事兒，合家解赴受審，也隻歎息了一聲，很快就放到了一邊……

  與生俱來的冷漠和微不可察的傲慢，刺傷了傅君雅的眼睛。她盯住蕭峻成，試圖以情動人、以理服人，“蕭老板，韓家出面退親的人，其實是韓姐姐的父親和繼母，至於她自己，從來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她甚至為你懸梁自盡、以死明志！一直到現在，她還是孑然一身……這足以說明，她心裡一直放不下你！”

  可是，傅君雅也很明白，因為自己的干擾，韓姐姐自盡的事，當年根本沒有來得及傳開。蕭峻成眼中毫不掩飾的驚訝，顯示他對這件事毫無所聞。

  果然，錯愕的沉默過後，蕭峻成道，“對不起，我……不知道這件事。”

  他懂事得早，退婚、退學之後的那些年，他常年在外行商，往事漸漸從傷口變成疤痕，韓家，也被他刻意遺忘。

  也曾聽聞韓主簿夫婦被處斬的消息，但那已是很久很久之後的事了。有那麽一刻，他也關心韓氏之女的下落，但也僅僅只是那麽一刻而已，他並未真的想去找她。

  他甚至下意識地覺得，既然是韓氏之女，享受過韓主簿貪墨帶來的好處，就應該為父母的過錯承擔命運的審判！……

  傅君雅讀懂了他臉上的神情，她忽然變得憤慨，冷誚地道，“蕭老板，看你的為人，即便手裡有我韓姐姐的消息，你也不會去找她的，對麽？！”

  在感情的事上，蕭峻成一向冷酷到底，所以他實話實說，“……不錯！”

  傅君雅生氣而失望地瞪著他，臉頰氣得鼓鼓的。末了，她譏諷地道，“冷面神，蕭老板，你果然是這般的冷酷無情！”

  不，這一世的蕭峻成，比前世更冰冷，更淡漠，更無情！

  蕭峻成臉色鐵青，放在膝蓋上的手再次握緊，顯然，他對傅君雅的話非常生氣。

  原本他可以反唇相譏：就算自己確實對韓落英不聞不問了，那又礙著誰了？犯著哪條法了？從頭至尾，他和韓落英之間，既沒有名分，也沒有情愫，有的只是雙方長輩之間一紙可笑的、不堪一擊的約定！更何況還是韓家有錯在先！

  可是，看著傅君雅義憤填膺的小臉，他卻感到七分不解，三分震動。他不理解對方咄咄逼人的氣勢從何而來，因為他不可能知道，前世的韓落英不僅也做出了自盡之舉，而且確實香消玉殞，為他獻出了寶貴的生命！
  蕭峻成平複了一下情緒，很平靜地道，“貞平縣主，你關心友人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作為被誤解的那一方，我必須提醒你，你的立場非常滑稽……”

  他無視傅君雅眼中升騰的怒氣，繼續道，“但是如果韓小姐確實遇到了困難，那麽我也可以資助她一筆不菲的錢，確保她下半生衣食無憂……”

  果然是天生的商人，張口閉口離不開一個錢字！
  傅君雅氣得臉都白了，霍然起身，冷聲道，“蕭老板，我也必須澄清，因著令尊蕭老先生的聲名，我誤以為你是一位急公好義、有擔當的青年！看來我完全想錯了，你只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商人！這樣的你，配不上韓姐姐的惦記！你以為韓姐姐缺你那點銀子嗎，你以為她憑自己的雙手，做不到後半生衣食無憂嗎？她只是缺少一個歸宿罷了！歸宿，你懂嗎？”

  蕭峻成被傅君雅的狂轟濫炸炸得有些發懵，不過最後的幾個字他卻是聽懂了，眉間微微一皺，臉色更顯陰沉，“歸宿麽？那就恕我更加無能為力了！”

  這個時候，他其實是在困惑地思考，自己父親去世的時候，這小丫頭才多大年紀，竟然也懂得欽敬父親的為人？！於是乎，看向傅君雅的眼眸，不免又多了幾分疑惑。

  但在傅君雅看來，他這樣淡定的態度真是太過敷衍無禮了，“罷了，蕭老板，今日就當我對牛彈琴、自取其辱了吧！告辭了，我們——後會無期！”

  她捏緊拳頭，衝到雅間門口，一把拉開門，卻看到“……韓姐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