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規矩
  有道是“怕什麽，來什麽”，傅君雅正在擔心祖母會怎麽教訓自己，這教訓果然就來了。

  送別君風之後不久，有一日，傅老太太把尹氏單獨叫到了仰和居，屏退左右道：“媳婦，我知道君雅這孩子如今年紀也不小了，再過兩年也可以說親了。只是她跟著你和珩哥兒在丹陽的這兩三年，我們傅家的規矩她卻是有些忘了。那日，她當著我們所有人的面，和她自己的親姑母大打出手，簡直是丟盡了我們傅家的臉面！如今外面已經有些風言風語，說我們傅家教女不淑，失了詩書望族的體統！說得我老婆子前幾日出門赴宴，在人前簡直抬不起頭來！——我是這麽想的，如今君風已經進書院讀書去了，君雅她一個女孩子家，不妨跟她哥哥學學，也進一間學堂，學學規矩，長長見識，省得將來說不好婆家！要不然的話，不只我這個當祖母的，就是你這個當娘的，也都不能安心！”

  “這……”尹氏一時啞口無言了。並不是她懼怕婆母的威嚴，實在是婆母的話，也正是她自己的憂心所在。女兒日日跟在她身邊，她自是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女兒自從病愈以後，就整個變了一個人似的。從前那麽文靜、乖巧，所有的聰明才智都藏在心裡，說話辦事從不敢得罪任何人，除了她和君風以外，沒有人識得這孩子的內秀。

  可現在，這孩子就像一隻徐徐展翅的彩蝶，姿態越來越輕盈、飛揚，美麗和才情也開始有目共睹。有時候，自己甚至有一種感覺，覺得這孩子雖然小，卻好像懂得很多事，包括整個府裡那些明明暗暗的勾當。嫁入府裡的這十幾年，自己常常有一種壓抑感、無力感，覺得這一生恐怕也就這樣過了。可君雅這孩子卻不一樣，她似是突然某天就決定了要改變自我，掌握自我的命運，甚至，從這黑漆漆、暮沉沉的牢籠裡掙脫出去！而自己，雖然知道她有一天是會展翅高飛的，卻完全看不清她到底要飛向哪裡……

  女兒的這種種改變，到底是從什麽時候發生的呢？哦，對了，就是從她病後蘇醒，特意來找自己，宣布她已經長大了的那一刻開始的！

  是啊，看起來，女兒真的已經長大不少！那是不是也意味著，她的心變野了，再不受父母的駕馭了呢？若真是這種情況，那可怎麽辦呢？尹氏的腦子亂了，也不敢再往下想了。也許，真像婆母說的那樣，把她送到書院裡去學學規矩，她就能回到正常的軌道上來了？

  “老太太，您提醒的極是！媳婦也覺得，君雅這孩子雖然聽話，但她的性子也還需要再磨礪磨礪，免得將來嫁了出去，她自個兒吃虧！……只是我們靳城這附近，卻沒有專為女子開辦的學堂，這可如何是好呢？”尹氏難得的露出了請教的口吻。

  “靳城是沒有，但別的地方有嘛！”老太太顯然早有準備，笑眯眯地道：“我娘家的三妹，也就是珩哥兒他們的三姨，不是住在賀城嗎？賀城那地方，也住著好些百年世家，那裡早就有了專門的女子學堂了！我已經寫信問過你們三姨了，她也說了，那學堂裡面規矩大得很，也只有我們這樣望族人家的女子才能進去，也學規矩，也學才藝，還學當家理事的本領。我看哪，就這種學堂，最適合我們君雅了！你要是沒意見的話，我這就讓人給珩哥兒寫信，珩哥兒的性子我了解，他一準兒也會說好，呵呵！”

  這賀城的女子學堂，聽上去還真是不錯。可是，女兒長到十歲上，一天也沒有離開過自己，要讓她一個人呆在那麽遠的地方，自己怎麽能放心呢？一聽老太太說得這般天花亂墜，尹氏卻又犯起了嘀咕。“老太太，這女子學堂好是好，可那畢竟是在賀城啊，說起來也有三四百裡的路，我們君雅年紀還小，萬一有個什麽事，媳婦我隔得遠，實在不能放心啊！”

  傅老太太不高興了，作勢把臉一沉，“媳婦，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我老婆子提這個話，也是為了你們母女好！君雅這孩子就像一棵幼苗，將來長直了還是長歪了，全看我們大人怎麽教導她！你要是舍不得這一時分離的痛，將來只會慣壞了她！”

  “不，老太太，媳婦絕不是分不清好歹的人。可這不是件小事，您讓媳婦再考慮考慮，順便也問問她本人的意見，再給您回話吧！”尹氏既沒有馬上答應，也沒有一口回絕。

  “那好，明兒一早，你給我回信！”傅老太太也只能這樣了，心裡卻想著，尹氏這不是溺愛女兒又是什麽？還要問什麽君雅本人的意見，哼，一個小丫頭的意見，又哪裡重要了？不過，那丫頭看起來是比她母親聰明幾分，要是她再長大一點，保不定就會做了她母親的主，母女倆合起夥來挑戰自己這當家的地位！所以，與其等那時候再後悔，還不如現在就把她遠遠地打發開去，讓學堂裡的那些女先生來好好管教管教她！

  “兒啊，因為你前幾日忤逆了你四姑母，老太太有意把你送到賀城的女子學堂裡去！”尹氏一回到仰正居，就把傅君雅叫了過來，告訴了她這個消息。

  原來祖母的懲戒便是送她去女子學堂？還真是無情的很啊！傅君雅結結實實吃了一驚。前世這個年紀，她聞所未聞女子學堂的事，還是後來有一次去賀城遊玩，才第一次聽說那裡已經有了專供女子讀書的地方。不過，送去那裡的多是一些不服長輩管教的孩子，再後來，她便聽說那個學堂的名聲有些不好，終究是沒再開辦下去了。這個情況，祖母現在當然是不知道的，可她的做法還是在傅君雅心裡留下了不舒服的痕跡。不過，傅君雅控制情緒的能力畢竟有所提高了，很淡定地回問尹氏：“母親，那您的意思是……？”

  “我？唉，我自是舍不得你。不過，你祖母的想法也並沒有錯，你這沒輕沒重的性子，也是時候改改了，免得將來……”尹氏又要苦口婆心地教訓起女兒來了。

  傅君雅卻像沒聽到後半截似的，一把抱住尹氏，拱在她懷裡，笑逐顏開道：“呵，我就知道母親舍不得我！我也一樣的舍不得母親！”

  “這麽說，你是不願意去賀城上學了？”尹氏愛寵而無奈地揉了揉女兒的腦袋。女兒近來越來越喜歡在她跟前撒嬌了。可女兒這般依戀自己，她心裡還是很高興的。

  “上學是好事，我沒說不願意上學！我只是不願意離開母親罷了！——哥哥已經去了崇盛書院，我要是再走，萬一家裡再有個什麽事，母親豈不是連個說話的人、打商量的人都沒有？所以，我無論如何也不會去賀城的，要學也是在家裡學！”傅君雅打定了主意。祖母的用意，她明白得很。不就是想讓她們母女分開，別合在一起給她老人家添堵麽？因為只有母親一人，她老人家才好拿捏！哼，她才不會如了祖母的意呢！不把母親扶上傅家主母之位，她是絕對不會離開傅府的！寧願不嫁人，也不會離開！

  “原來你是想在家裡上學？唉呀，是了，有這樣兩全其美的法子，我怎麽沒想到呢！”尹氏的臉一下子就亮了，轉而又苦惱起來，“可要在家裡上學，那女先生卻不容易找啊！”

  “呵呵，這個問題，我們還是交給祖母去想吧！畢竟她老人家認識的人多，面子也大。”傅君雅玩著自己的發辮，一臉的雲淡風輕。

  “這，這樣能行麽？”尹氏的心裡有些打鼓。可是第二天一早，她還真就是這樣跟老太太回話的：“老太太，兒媳想了一夜，還是認為，專門請一個女先生上門來教導君雅，才更妥當。免得天高地遠的，女兒萬一出個什麽事，讓我這個當娘的悔恨終身。”她這話說得很重，就是讓老太太不好再堅持。接著卻又捧老太太：“只是，我們做晚輩的不比您老人家人面廣，所以，這件事還是要麻煩您老人家出面才行！”

  傅老太太的臉一下子黑了下來。敢情君雅這小丫頭片子還真會順著杆子往上爬呢！也不是什麽特別金貴的人，也想請女先生上門來教，當自己是王府、侯府家的小姐呢！“媳婦，你這麽說就不對了，我們傅府雖不是普通人家，但珩哥兒的品級卻不過七品而已，特特請人來教家裡的姑娘，未免有些招搖了。”

  “嗯，這一點，媳婦也是想過的。好在我們君雅識得大體，她說了，只要尋著一個能教規矩禮儀的好師父就行，不在乎她有多深的學問，或是多大的名氣。畢竟我們將來也不是要去高攀誰！如今特意再學一遍規矩，也隻為不墮了她父親的身份！”尹氏不溫不火地解釋著。昨兒晚上，女兒隻強調“規矩”二字，如此懂事，讓她感覺寬心了不少。她原本就有些猶疑不定，而今越發覺得，女兒其實也算得上知書達理，便又不想把她送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