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祖母
  傅君雅這下明白了，敢情母親又被氣著了！想想也是，她們到家才不過三五日，父親的信就跟著來了，還是單單寫給祖母的。這天高路遠的，有什麽事交待母親轉告不行嗎？還來這麽一出，明顯是信不過母親了。更何況之前在丹陽縣，兩人還發生過那麽些不愉快的事，還險些鬧翻了臉。要不然，父親也不會安排母親先回來了……

  父母不和，白白讓外人看了笑話。可這笑話要是那麽容易就給人看了去，她傅君雅也就白活兩世了！小姑姑話裡話外含著挑撥，分明是想讓她懷著惡劣的心情去見祖母，從而離間她們祖孫之間的關系……但是，這種拙劣的伎倆注定是要落空了！

  她於是抿嘴一笑，“四姑母說得不錯，我父親定是又給祖母準備了什麽新奇禮物了！回來之前我們還特意問過父親，可他就是沒告訴我們，還說這樣才能給祖母一個驚喜，呵呵！”反正在她的描述中，他們一家人相處得其樂融融，小姑姑的那一拳，就讓她打在棉花上吧！
  傅琳果然堵得慌，心中老大一陣兒挫敗感，繃緊了面皮才不顯。她也發現今兒個出師不利，好像無論說什麽都被大侄女給壓了一頭，完全是自找沒趣兒來了。她頓時便有些訕訕的，隻應付地笑了笑，“呵呵，大哥也真是的，這麽大的人了，還弄什麽驚喜不驚喜的……好了，大侄女，趁著老太太高興，你趕緊的過去吧！姑母還有事兒呢，就不陪你了。”又囑咐了幾句養好身子、切勿勞累之類的話，就帶著她的兩個婆子回去了。

  傅君雅知道，小姑姑去的是她原來做姑娘時住的院子，仰明居。那院子很是寬敞，修飾得也很漂亮，一應器具都是好的，難為祖母一直給她這個嫁出去的么女留著，別的誰都不讓住進去，就算改成客房也不肯……

  簷外雨潺潺。傅君雅穿戴齊整，被錢婆子領著，穿過雨霧下一重重的回廊、院落，前往傅宅東北部的仰和居。一路上，目光所到之處，既熟悉又陌生，在她心裡翻起了萬千感慨。秋實、巧兒、翠兒跟在她身邊盡心服侍，打傘的打傘，提燈的提燈。於媽媽和春華幾個則低眉順首，老老實實地跟在後面。

  到了仰和居外面，早有眼尖的丫環進了裡面通傳，“快去回老太太，大姑娘來了！”又有丫環、婆子趕上來迎接，幫著收拾雨具、解下披風，那神情動作都帶著些恭謹、奉承。傅君雅知道，這一切並不是因著她本人，而是因著她有一個為官、當老爺的父親。但她還是挺直腰杆，坦然受了。這也是再世為人才明白的道理。這世界本來就是不公平的，既然生為主子，那就要有主子的氣派。要是做主子的太謙遜、太綿軟了，有的下人就會生出不該有的想法。那時，對自己、對他人，都會是一種傷害……

  仰和居裡也已經掌上了燈，挑開門簾，入眼都是金華璀璨，亮亮堂堂的。傅老夫人崔氏，同樣出身望族，十四歲就嫁給了傅老太爺傅鎔，一輩子經過了不少風浪，養育了眾多兒女，現已年屆六旬，但身子骨還是很硬朗，也仍然很有生活勁頭。愛種花，愛收拾院子，也愛養幾隻貓貓狗狗，更愛鼓弄些新鮮的吃食，請子子孫孫來品嘗，享受這兒孫滿堂的熱鬧。經歷了前世的種種，傅君雅很理解祖母的這種生活趣味，她老人家也只是怕淒涼罷了。

  而在前世，她卻過多地受到了母親的影響，對祖母的行事做派頗有些抵觸，而她那時候又太過幼稚，絲毫不懂得掩飾，久而久之，祖母對她這個嫡長孫女便徹底冷了心腸，在她出嫁之後更是絕少照拂於她。事後想想，如果她能跟祖母相處得好一點，平時多聽聽祖母的教誨，並在那件事上得到崔氏一族的支持，她上一世也許會是另一種活法吧。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傅君雅收回心神，跟著領路的大丫環彩雲，轉進了東邊的暖閣。這是整個仰和居裡最暖和的屋子，祖母平時就是在這裡起居。按照母親的說法，“老太太慣會挑最好的東西來用著，一點不肯虧待了自己”。

  傅老太太一頭銀發，戴著抹額，穿一身赭紅色的家常襖子，這時正靠在暖炕正中的迎枕上，跟身邊的丫頭、婆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一抬眼見大孫女已經進來了，忙道：“唉喲，我的乖孩子，你才剛好，怎麽就忙忙地來看我這糟老婆子了！這樣的下雨天，天黑路滑，萬一摔著了、凍著了可怎麽辦！”又招手喚她：“來來來，快坐到祖母邊兒上，這暖地兒來！”又連聲叫丫頭們拿熱茶和點心來。

  一旁的大丫頭素雲笑道：“回老太太的話，奴婢們一早備下了，哪能等您親自分派呢！”又向傅君雅笑道：“大姑娘這一過來，老太太心裡高興著呢，瞧這陣仗鬧得！”

  傅君雅笑吟吟的，將她們主仆的熱鬧勁兒都看在眼裡，微笑間已是盈盈拜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口稱：“孫女不孝，給祖母請安！”

  傅老太太顯是唬了一跳，“這孩子，做什麽行此大禮！快起來快起來，地上涼！”素雲知意，忙去將傅君雅扶了起來。她們這幫丫頭這次連軟墊也沒有準備，顯是沒想到傅君雅會真的下跪、磕頭。畢竟大太太尹氏在婆母跟前一直都是很硬氣的，能不跪就不跪，她們都想當然地以為大姑娘定然也隨了大太太的性子。

  傅老太太用帕子印了印並不存在的眼淚，念叨著：“這孩子，跟她父親一樣，真真是有孝心！病才好就過來看我……”一旁的錢婆子等人也紛紛附和，都說老太太為人和善、福氣大、兒孫滿堂、個個孝順等等。

  傅君雅一直微笑著，笑得很真誠。等眾人都說得差不多了，她才輕輕婉婉地開口了：“多謝祖母關心，孫女身上已經無礙了。在丹陽的時候，父母經常耳提面命，教導我和哥哥，我們傅氏子孫，為人處世當以孝為本，所以，孫女來給祖母請安，正是孫女的本分。”

  “好，好，乖孩子，確實不辱家風！”傅老太太滿意地點了點頭。對於大孫女的說法，她老人家當然有所懷疑。她相信大兒子珩哥兒確實會如此這般地教育子女，但珩哥兒公務繁忙，能有多少時間親自教導？更多的時候，怕還是大兒媳尹氏自己帶著兩個孩子吧。就尹氏那點胸襟氣度，沒把這兩個孩子帶歪了，算是萬幸！大孫子君風自是不提，老太爺在日，親自帶在身邊教導的。而這個大孫女，雖然好幾年沒回來了，但就目前的表現來說，還算是合格的。就是身子略顯單弱了，也不知道尹氏一向是怎麽照顧的，得好好養養才行了。

  想到這，傅老太太拉過大孫女的手，溫和而慈愛地道：“好孩子，你這次生病，可把家裡人都給急壞了！郎中說了，你這病，引子雖是舟車勞頓、水土不服，根子還是脾胃失和，肝腎不諧，要好生調養才是。只需調養個一年半載的，也就大好了。就是說，以後一日三餐，你都要好好進食，不能像以前那般，吃得太挑、太少了，聽懂了麽？”

  傅君雅乖巧地點點頭，“回祖母的話，孫女聽懂了。孫女以後會聽祖母的話，好好吃飯，好好喝湯，養好身體，讓祖母寬心。”撇開過去的那些利益紛爭不提，祖母剛才的那番話確實是金玉良言，如果她能依言而行，身體斷斷不會再像前世那般單薄了。

  “嗯，好孩子，你能懂得祖母的苦心就好。”傅老太太滿意地拍了拍孫女的手，“祖母仔細看過了，從前在你身邊服侍的那些人，好些都是野路子，沒在我們這等人家裡做過事，根本不會照顧人。祖母已經替你做了主，將她們全給打發出去了！”傅老太太豪氣地一揮手，很有當家主母的氣勢。臨了卻還是溫言多問了一句：“這件事，你不怪祖母吧？”

  傅君雅搖搖頭，那時候在丹陽縣服侍過她的那些人，她早已記不太清了，畢竟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現在當然不會在意。她於是誠懇道：“祖母都是為我好，我怎麽會怪祖母呢！我年紀小不懂事，很多事還請祖母多多教導。”

  “好，好，沒想到你這個小丫頭倒是願意聽我幾句……”傅老太太笑眯眯的，心裡更滿意了。“我老婆子這一輩子啊，除了相夫教子，便是鼓搗三餐菜式、四季衣裳了。這廚房裡的事啊，我也給你安排好了，原來在我院裡伺候的於婆子，還有你四叔院裡的春華丫頭，她們兩個做吃的都還不錯，我便把她們指派給你了。有她們在你身邊伺候，你定能養得壯壯實實的，不至於風一吹就跑嘍！”

  傅君雅隻覺得心裡一跳，祖母終於主動提到這兩個奴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