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打臉（二）

  傅家詩禮傳家，人丁旺盛。到了傅君雅父親傅珩這一輩，兄弟有四人，姊妹也有四人。也就是說，傅君雅有三個叔叔、四個姑姑。大宅門裡是非多，這也是傅君雅前世頗為頭痛的地方。尤其是這個小姑姑，傅君雅再見她的心情簡直可以用不爽來形容。

  秋實見大姑娘微微蹙起了眉頭，忙輕聲提醒：“姑娘，四姑太太來了。”傅君雅點點頭，想了想，低聲吩咐秋實：“等會兒你先出去，見過了四姑太太，就去仰正居，跟我母親說一聲，我身上已經大好了，不礙事了，請母親這會子別急著過來。我先去給祖母請安，然後就去見她。母親定要說我還不能下地什麽的，你就說我都好了，也會凡事小心著的，請她隻管放心。”秋實應了，也不多問，低頭退了出去。傅君雅微微一笑，秋實辦事，她總是很放心的。

  外面很快傳來秋實的請安聲：“婢子見過四姑太太。”

  巧兒、翠兒一左一右挑開了珠簾。傅君雅整理了一下表情，露出一臉不鹹不淡的笑容，這才輕輕淡淡地走了出去。“給四姑母請安！累得四姑母擔心，真是侄女的不是了。”她向著門口的一位少婦輕施一禮，又示意丫頭們看座、上茶。

  這位身著橘色褙子的年輕少婦便是傅君雅的小姑姑傅琳，也就是從前的傅家四姑娘。傅琳比傅君雅大九歲，兩年前嫁出，如今已升格為“四姑太太”了。傅琳對大侄女君雅，由來就有些不喜。而她自己也清楚，這種不喜，其實是出於一種隱暗的嫉妒心。因為，在沒有這幫侄兒、侄女之前，她傅琳才是整個傅家心尖尖上的人物。老太爺多年前故去了不提，老太太是親生母親，最疼的就是她這個么女。而她前面的七個哥哥姐姐中，有三個是嫡兄、一個是嫡姐，這些人都是真心疼著她、寵著她的。另外的幾個就算不是真心疼她、寵她，明面上也都得讓她幾分，所以她無論想什麽、要什麽，都是很順利的。

  要說這順風順水的一切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改變的，那還得從她一意孤行，嫁了個寒門舉子說起……女人嘛，一開始總想著“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真正出嫁了才明白“貧賤夫妻百事哀”，這也是她為什麽又上娘家打秋風來了。

  傅君雅上一世，偶爾聽母親提到這位小姑姑，語氣中不無反感、輕蔑，讓她也多多少少受到了感染。但是，經過了前世的種種磨難，她如今很能理解小姑姑的處境。——嫁了個不如意的丈夫，對夫家的事無能為力，除了娘家，還能依靠誰呢？

  只不過，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如果小姑姑還是像從前一樣，一味的裝可憐，長年賴在娘家不走，吃哥嫂的、住哥嫂的、拿哥嫂的，臨了還到處煽風點火，想把每家都搞得像她家那樣不和順，她好渾水摸魚，從中撈點好處，那就別怪自己這個做侄女的不客氣！

  “喲，快起來快起來，你個小人家家的，才剛好，怎麽就下地來了！瞧瞧，這一病，身子骨更顯單瘦了……”傅琳扶起傅君雅，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又道：“不過，這小嘴兒，倒是利索了不少！”說著，用帕子掩著嘴，笑得挺誇張的。

  她這種笑法，讓傅君雅看了很不舒服。記憶裡，小姑姑經常這樣笑，有時是因為做錯了事而心虛掩蓋，有時是因為傷害了人而得意洋洋。

  傅君雅壓下心頭的反感，輕輕笑了回去，“還是四姑母知道我。我這張嘴是挺刁的，回來才吃上兩頓飯，便因為水土不服病倒了。倒是四姑母您，定是經常吃我們家廚子做的飯吧，口味習慣，氣色也更好了。”她故意把“我們家”這幾個字咬得很重，她就不信這位厚臉皮的姑姑聽不出她話裡的諷刺來。

  果然，一聽這話，傅琳尖尖的瓜子臉便有些不大好看了。怎麽，這個半大的侄女，是在含沙射影地諷刺她嗎？是了，小女孩家能知道什麽，多半是她母親尹氏挑唆的了！尹氏不愧是商戶出身的女子，一身小家子氣！從她嫁進傅家，就百般看自己不順眼，嫌自己多事、矯情，還碎嘴，到處嚷嚷！可惜，就算在她們母女心目中，自己就是個外人，但只要老太太在日，這個家，就永遠是她琳姐兒的娘家，永遠有她琳姐兒的一份兒！

  “那可不，傅家廚子做的菜，你姑母我打小就吃膩了！偏生老太太總把那些當個寶，一定要我多吃幾口才肯放過我。”傅琳故意笑得滿臉放光。誰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琳姐兒就算是嫁了人，一樣是老太太的心頭寶！你們誰還能大得過老太太去麽？
  “祖母是那樣的，最大方，最疼我們這些小輩兒了。這不，我屋裡這些丫頭、婆子也都是她老人家賞的。我等會兒還要去給她老人家請安、道謝呢。”傅君雅笑眯眯地說道。哼，炫耀嘛，誰不會？這位小姑姑天性爭強好勝，又極愛面子，自己偏偏就要下一下她的臉子。雖然這樣刺來刺去的，自己並不會得益，對方也不會少塊肉，但是不這麽刺上一刺，氣勢上終歸是輸了一籌。上一世，自己處處以和為貴，不挑事，不刺人，那又如何了？所以說，這都是血的教訓。

  “是嘛，那正好，你醒了也該去見見老太太。老太太也成天惦記著你呢。這不還遣了錢媽媽過來看你嗎。”傅琳被這小妮子刺得有點不爽了。夫家的家勢確實是她的心頭刺。她嫁過去以後，不僅吃穿用度比從前差了一大截，身邊的丫環、婆子也少了一大堆，平時回娘家看看，老太太雖然沒少給她準備好吃的、好用的，但總不可能再給她安排下人吧！就算找著名頭安排了，她也養不起呀！她於是淡下臉子，終於說起正事來。

  跟在傅琳身後的一個穿著褐色褙子的婆子這時便站了出來，給傅君雅福了一福，那模樣甚是謙卑，“老奴錢婆子，給大姑娘請安！聽說大姑娘醒了，老太太喜得什麽的，連念了幾聲佛，又特特打發老奴過來，囑咐大姑娘好生養著，要吃什麽、喝什麽，都隻管吩咐廚房裡做了，材料都用上等的。又說等大姑娘大好了，她再親自選個日子，整幾桌席面，請姑娘們都過來，重新給大姑娘接風洗塵！”

  “祖母的安排，實在是周到極了。君雅不孝，讓祖母費心了。這就請錢媽媽領著我，去仰和居，給祖母請安。”傅君雅也客客氣氣的，對著錢婆子施了半禮。錢婆子自然受寵若驚，側身避過了。其實傅君雅在上一世，跟祖母傅老夫人的關系並不融洽，但也隻限於後頭那幾年，祖母和母親的矛盾浮出水面來之後。而在她剛回傅府的那一段日子裡，祖母在一些小事上對她還是沒的說的。從這些小事上也可以看出祖母身為一家主母、為人處事的手腕。所以，傅君雅決定，自己在明面上也不能出錯。

  “我這個大侄女呀，果然知禮！”傅琳笑呵呵地誇道，心裡卻著實有點吃驚。她原以為尹氏和君雅母女情深，君雅一醒來，定是要先和尹氏相見的。卻不料她小小年紀倒也真沉得住氣，口口聲聲說要先見祖母。還淚意盈盈的，樣子倒是做得很足，甚至看不出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這也是尹氏那直腸子的人教得出來的麽？

  秋實等幾個丫頭原道大姑娘要去仰正居見大太太，此時聽她這麽說，俱都有些了悟，服侍這位新主子的心，又都穩固了幾分。

  傅君雅提出先去看祖母，自是有所考慮的。她有前世的經驗，知道現在的傅家還牢牢把持在祖母手裡。母親以為自己很快就能掌家，不過是想當然而已。事實上，一切的打算，還是要先從祖母身上入手……

  “我身為傅家人，自然要懂規矩、敬尊長，這也是父親多年的教誨。可不會像那些不知禮數的人，享用著不該享用的東西，還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傅君雅大大方方地看著小姑姑，笑得無比自然。看在傅琳眼裡，卻感覺她那笑容別有深意，像在拐著彎罵自己！可是也不至於呀，她才多大？才回來幾天？很多事，老太太連尹氏都瞞著，她一個小姑娘，一直病在床上，根本不可能得到消息……

  傅琳在心裡搖搖頭，告訴自己別想多了。也許這大侄女就只是隨口一說呢？哼，別看她現在還有些長房長女的傲氣，等她看見她母親那樣兒，管保哭都沒地兒哭呢，呵呵！

  想到這，傅琳不自在的臉上又有些得色了。“說到你父親，他真真是這個家裡最最孝順的人！我剛從仰和居來，老太太剛在那兒看他寫來的信呢，也不知那信上說了什麽，問了你母親也不知道，反正是把她老人家樂得合不攏嘴！”她故意盯著傅君雅笑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