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夢魘
  “金玉君子品，文人學士家。詩書傳甲第，世代享榮華。”這是傅氏的字輩，更是傅氏的家訓。傅氏子弟，但凡有點資質的，都是從小就定下了讀書、科舉、出仕的人生目標。即便是資質平庸，注定了只能打理田產或做生意的，也要讀幾本書，斷不能是大字不識的粗人。

  在這樣的家族裡，從小就顯示出過人天賦的長房長孫傅君風，無疑格外引人矚目。傅老太爺最後的幾年，把全部心思放在教導這個嫡孫讀書。他曾經說，君風的資質遠在乃父傅珩之上，假以時日，必成大器。有了他老人家這句斷語，君風自然被家族上下寄予厚望。要知道，傅鎔傅老太爺飽讀詩書，雖然生逢戰亂，不曾出仕，但博學之名，朝野皆知，而他又性格謹慎，輕易不開尊口，能得他老人家親口稱讚，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是傅君雅卻知道，前世，這位一身光環的哥哥，半生遭遇卻並不如意。因為，即便他的才學真正出類拔萃，卻抵不過日漸頹敗的家勢，沒有傲人的家世，沒有高貴的出身，沒有雄厚的財力，他的聰明才智成為被人提防的對象，而非前進的助力。上一輩子，他的仕途起步於一個邊遠縣城的小小縣令，甚至比不上如今的父親。（父親所在的丹陽縣，是有名的富庶之鄉，很容易出政績。）而在自己出事的時候，哥哥因為隔得太遠，甚至沒有得到消息，沒辦法給自己施以援手……所以，今生，她想幫幫哥哥，讓他走到他應該走到的位置！因為，幫了他，就等於幫了自己！
  提起兒子君風，尹氏也是滿臉的驕傲。為了這個孩子的前程，她這個做母親的做什麽都願意。可是這孩子打小就獨立，又有主意，總是把自己照顧得好好的，根本不需要她這個母親來操心……這不，他這次一回到靳城，就去找蕭氏兄弟去了，說是要和他們一起入崇盛書院讀書。雖然崇盛書院門檻很高，但以他的才名，想來不難辦到。

  想到這裡，尹氏底氣又足了起來，她摸了摸女兒的柔發，頗有幾分傲色，“好孩子，你想幫你哥哥，這是好的，可也不用去你祖母那兒委曲求全！你哥哥向來有志氣，別說你祖母沒什麽可幫他的，就算有，他怕是也看不上呢！他早就說了，一切要憑自己的實力！”

  傅君雅最怕的就是母親這樣的想當然，“母親，哥哥有志氣，這當然是好事。可是凡事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萬一哥哥將來有個什麽風浪，能有人幫他說話、幫他周旋，不也挺好的嗎？女兒聽父親提起過，祖母的娘家兄弟，也就是我們的舅祖父，可是京城的大官呢！每天都有好多人求他辦事！就是父親，不也有時候要去求他麽？”

  “那不是你祖母的親兄弟，而是堂兄弟！現任吏部郎中，正四品的高官呢！”尹氏糾正了女兒，旋即又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個小姑娘家，怎麽也知道這些！這都是男人的事，難不成你也想摻和進來？行了，你的意思母親明白了，但這些實在不是你應該操心的事。你呀，趕緊的好周全了，繼續跟紅玉她們學習針線才是！”

  傅君雅俏皮地吐了一下舌頭，嘻嘻笑道：“女兒這都是跟父親學的。父親不是說過的嗎，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小鬼頭！”尹氏輕輕刮了一下女兒的鼻子，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卻在心裡打起了主意。聽說老太太娘家崔氏一族，人員鼎盛，人才輩出，在朝中任高官的不少。可惜老爺一向與他們沒有太多來往，而老太太，也不知是怎麽想的，從沒有把這一支親好好用起來。難不成背後有什麽隱情？如果可能的話，促成兩家的攜手，老爺定會對自己刮目相看，將來君風若是有了出息，朝中也好有人幫襯、提攜……

  傅君雅知道，哥哥君風就是母親最大的軟肋。她不求自己的話能取得什麽立竿見影的效果，只要能在母親的心上留下幾道痕跡，那便是初步的勝利了。

  重生後的這幾個時辰，傅君雅撐著精神，見這個，見那個，又說了許多話，已是困得很了。這時候目的達成，一松懈下來，立時便有些昏昏欲睡。這具身子到底還是年紀小，且單弱了一些，她要趕緊的休息休息，別一時大意了，落下什麽病根才好。

  “母親，今晚我想歇在您這裡，好麽？”傅君雅環著母親的腰，軟言軟語道。

  尹氏見女兒上下眼皮都快粘到一起了，哪裡還舍得說一個不字，自是滿口應允了。安排女兒在她屋子外面的碧紗櫥裡睡了。傅君雅洗漱之後，一沾枕頭就睡著了。

  睡到半夜，傅君雅迷迷糊糊看見母親走進了櫥裡，坐在自己床邊，給自己掖了掖被子，又摸了摸自己的頭髮。她的臉上是一片傷痛之意，紅腫的眼裡含著淚光，“我的兒，你還小，不知道母親心裡的苦。這樣的日子，母親實在是受夠了……母親走了，以後，你要自己照顧好自己！”她又戀戀不舍地撫摸女兒的柔發，終是一狠心，站起來轉身就走。

  “不，母親！你別走！你別走！”傅君雅慌得不行，雙手亂揮，失聲哭喊了起來。

  “大姑娘，大姑娘！”值夜的丫環聽到響動，趕忙爬起身，舉著燈走到櫥裡，將亂哭亂喊的傅君雅搖醒了。

  “我的兒，你這是怎麽了？母親在這裡呢，在這裡呢，哪兒也沒去！”尹氏也聽到了異聲，披著衣，匆匆從裡屋跑了出來，連聲安慰女兒。

  傅君雅愣愣地看著母親。是啊，母親還好好地站在這裡！原來，她剛才是夢魘住了！

  不，她想起來了，這不是一個普通的夢，而是前生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這件事太過特殊，所以她記得異常清楚。前生，也是在十歲的這年，有一晚，她朦朦朧朧地看見母親來跟自己告別……可惜那時候她太過幼稚，連自己到底是睡著還是醒著都不確定，也就沒有及時反應過來。誰料不久之後，就聽到外頭很多人在喊：“來人哪，快來人哪，大太太投湖了！”她於是徹底清醒了過來，急得要死，外衣也顧不上穿，爬起來就往湖邊跑。到那兒的時候，母親已經被人救上來了，但卻喝了太多的水，奄奄一息，後來活下來委實是奇跡，可是身體卻徹底地垮掉了……

  不管是在前生，還是在剛才的夢裡，那一種徹骨的恐慌，她實在沒有勇氣再經歷一次。傅君雅揉了揉眼睛，一把投進尹氏懷裡，哽咽道：“母親，真好，您還在這裡，真好！”

  “傻孩子，說什麽傻話呢，母親當然在這裡，永遠在這裡……”老話說，夜裡不要說夢，怕噩夢成真，所以尹氏也沒有詳細去問，只是溫柔地摟緊了女兒，不住聲地安慰，“要是你一個人睡覺害怕，那就跟母親一起睡，可好？”

  “不，母親，我沒事……”傅君雅不好意思地搖搖頭，“我都說自己長大了，怎能又跟母親同睡？呵呵。”其實還要感謝這個夢，給了她一個很好的機會，正好借著這件事，好好地勸住母親，無論遇上什麽事，都一定要珍惜自己的生命！
  她於是示意丫環們退開，向著尹氏靦腆一笑，“母親，許是女兒太過依戀您了，才會做了這麽一個奇怪的夢！……我夢見母親您在哭，還說要舍下女兒，到廟裡去做姑子去！”她毫不意外地看見母親的臉色微微一變，卻愈發微笑著繼續說道：“其實，女兒知道，母親您最疼愛的就是我和哥哥，只要是為了我和哥哥，您再大的苦都願意受，再大的氣也願意忍，無論發生什麽情況，您都絕對絕對不會離開我們，絕對絕對不會棄我和哥哥於不顧的！”一口氣說到這裡，傅君雅仰起小臉，露出了一個無比信任、無比依賴的笑容。“所以，剛才的夢真真是荒唐透了！母親您說，女兒說的對嗎？”

  “好孩子，你說的當然是對的！只有你最了解母親，只有你最了解母親啊……”尹氏望著女兒明亮、純真的雙眸，禁不住眼眶發紅，摟著女兒潸然淚下。就在剛才，她已是驚出了一身冷汗！都說母女連心，沒想到女兒的夢這樣的靈！這幾日，自己被人冤屈，正有些想不開，保不定再被人激上幾句，就會削發明志，甚至一死來證明自己的清白了！

  幸而女兒今晚睡在這裡，還做了這樣的一個夢！讓她知道了，女兒是這樣的需要自己。如果自己走了，女兒該有多傷心？會不會覺得天都塌了，甚至不想再活下去？還有君風，別看君風那孩子表面上淡淡的、很堅強，但是做母親的卻清楚，他也有一顆敏感、脆弱的心……是了，就算是為了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這兩個孩子，也斷不能再往死胡同裡鑽了！更不能如了那破落戶的意，落得一個親者痛、仇者快！

  　啦啦啦，周末啦，桃子進入碼字快節奏，也祝親們看書愉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