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買地
  又過了幾日，雪霽初晴，空氣雖然寒烈，但是十月的冬陽暖融融地照著大地，連日徘徊在肅州城上空的陰雲盡去，每個人都不由得綻開了笑顏。

  肅州通判傅珩傅老爺也難得在家休沐。他在書房裡擺上一壺香茶，喚了夫人尹氏、兒子君風、女兒君雅一同過去說話，侍妾綠玉在一旁伺候。

  “爹爹，什麽事惹您不高興了呀？”傅君雅的腳完全好了，早兩天就下地出了門。她這時親熱地抱著父親的手，俏皮地笑問道。

  傅珩一點也不生氣女兒的不端莊，刮著女兒的鼻頭笑道：“呵呵，潑猴兒，這都被你看出來了？虧你母親經常誇你聰明，這次我就讓你先猜猜看吧！”

  傅君雅的明朗，就如外頭的暖陽，照得人心頭一亮。尹氏和傅君風聞言，俱都笑了。

  傅君雅腰板一挺，“猜就猜！”她轉了轉眼睛，恍然大悟道：“哦！我剛才見驛館的驛丞來過，定是您的好友又給您來信了吧！”

  “哈哈！”傅珩大笑起來，得意地摸了摸胡須，“我的女兒，還真是生了一雙慧眼啊！”

  傅君雅一臉喜不自勝，雙眼晶晶亮，就像一個要糖吃的小孩。一家人再次笑了起來。

  尹氏嗔道：“老爺，你可別慣壞了孩子！明明是長輩來的信，怎麽可以說是好友呢？”

  傅君雅一怔，很快反應過來，母親說的長輩應該是現任刑部尚書崔鐸崔侍郎吧！

  而傅君風更是心中一動，他還記得母親說過的，父親正在向崔尚書請教能不能買荒地的事，現在看來應該是有回音了。

  傅珩乾咳一聲，“夫人此言差矣！”向著京城方向虛空一抱拳，“老大人固然是我的老大人，但也可以說是我的忘年交嘛！”

  傅君雅望著父親的窘相吃吃而笑。尹氏越發嗔了一眼。傅君風則笑而不言。

  傅珩正了正神色，終於說起了正題，“其實今日喚你們來，乃是因為崔老大人的一封來信。崔老大人是聖上身邊一等一的重臣，執掌刑部，日理萬機，這一生經歷的風浪比我們吃過的鹽都多，他說的每句話，寫的每個字，都是極有分量的……但對購買荒地一事，他卻說‘隨君自便’，我也是難以決斷，這才找你們一起來分析分析。”

  傅君雅心內暗沉。因為有前世的教訓，她看待官場人士總是警惕多於樂觀。如今父親有事相詢，崔尚書卻不表態，原因是什麽？難道是他對父親的某些做法感到不滿嗎？
  傅君風的面色也極是慎重，“父親，購買荒地的事，我曾與母親探討過，都說有利可圖，但是風險極高！若是一個不慎，恐怕會對父親您的仕途有所影響。而崔老大人之所以不置可否，大概也是不太讚成吧……”

  傅珩面色凝重，“我兒說得不錯，為父去信的時候，曾經提到想多買荒地，積累官聲，而崔老大人沒有明確讚成，即可視為反對。可我實在舍不下這個良機！又怕找不到合適的人去打理，反而不美……這才會躊躇再三而未施行。”

  傅君雅驚愣地望著父親。聽父親這意思，他其實早就打定了主意，為了在仕途上扶搖直上，他甚至願意狠狠地堵上一把數年的積蓄。父親什麽時候變得這麽野心勃勃了？可是她卻發現，自己很欣賞這樣的父親。

  尹氏遲疑著也開口了，“老爺！妾也覺得，此事還是三思而行吧。既然買良田一定會有收獲，我們就還是不要冒險了吧！”

  傅珩深深地望了妻子一眼，眉頭緊緊揪了起來，歎息已到了嘴邊，又被強壓了下去。

  來到肅州任通判的這兩年多時間，傅珩總覺得時間流逝得特別無情，年終歲尾，驀然回首，通往巔峰的路還漫長得很呢，而他已經人到中年了！而且，北漠這一帶又常常遭到北戎的侵擾，雖然都是些小規模的交鋒，但死傷總是難免的。許是見慣了死亡，他的一顆心竟變得堅硬淡漠，不再害怕生命的突然終結，反而怕，怕到生命突然終結的那一刻，他仍然沒能在這世間留下值得稱道的印跡……

  尹氏神思複雜。在丈夫的目光中，她看到了濃濃的失望、悲涼，還有一些她不甚了解的東西，那是屬於一個男人的壯志未酬的遺憾，是一種不甘沉淪的自尊……

  君風和君雅兩兄妹，心情也跟著沉重了起來。

  君雅默然良久，才終於仰起臉，像是已經積聚到了足夠的勇氣，微笑著、清晰地說道：“父親、母親、哥哥，我一向是主張多買荒地，雇人耕種的。如果父親母親擔心找不到合適的人來打理此事，那麽我毛遂自薦！”

  “什麽，你？”傅珩、尹氏、君風三人完全愣住了，齊齊驚呼出聲。

  傅君雅鄭重地點點頭，“嗯，就是我！我已經十三歲了，早已經長大了。有的事，我完全可以應付得來。就算一時想不出辦法，回頭來向父親母親和哥哥請教，想來也不會有事。”

  傅珩三人一時說不出話來。當君雅說“我已經十三歲了，早已經長大了”的時候，他們明明可以反駁的，但是不知道為何，看著君雅毫不似說笑的表情，他們居然都有點被她說服了，相信她確實是個大姑娘了！
  尤其是尹氏，她驀地想起當年君雅隨她回到靳城，從高燒中蘇醒過來，見了她傷心哭泣的樣子，也是這麽平平靜靜地宣告著說：她已經長大了！在那以後，她除了偶爾出去玩鬧，別的事情上確實極少讓她操心！甚至還經常反過來，給她安慰，幫她分憂！

  尹氏想到過去幾年的種種，一顆心立時就軟了，歎息道：“君雅，好孩子，管理上千畝未開墾的田地，可不是一件容易的小事，你可要想清楚了！”

  傅君風暗暗吃驚。母親實是最了解君雅的人，但聽她這不無擔憂的語氣，她竟然並不認為妹妹的提議從根本上講是荒謬的、不可行的！
  傅珩也難掩心中的震撼。他想起了這兩三年，妻子頻頻在家信中提到女兒的成長。女兒會看帳本，還打得一手好算盤，傅府一年的帳冊，她半日就看完了，算數分毫不差。女兒跟著老太太學理家，隻兩個月的時間，就做出了傅府所有下人的賞罰決定，賞罰有根有據，手段恩威並施，下人無不敬服。女兒組織靳城的小姐妹們，募集善款，賑濟北漠遭搶的流民。女兒膽大妄為，行事不拘一格，有時女扮男裝，跟著她哥哥去外面遊蕩，外頭人還真就相信了她的胡謅，以為她是傅府的什麽“表公子”……

  其實傅珩官居一州通判，又是世家大族出身，手底下能人自是不少。他想了想，心中已是想定了幾個人選，若是有他們幫扶著，君雅這孩子真能獨當一面也未可知！
  傅君雅見父親凝眉思索，竟是在認真考慮她的提議，一顆心不由得忐忑起來。只有這一刻她才願意承認，其實她心裡還是很在意家人的認可的！

  尹氏也君風也都是目光炯炯地看著傅珩，顯然他們也都認為，憑傅君雅的能力和性格，的確值得一試！
  “好孩子，你能主動站出來為父分憂，為父心裡欣慰得很！這樣吧，明日下衙之後，我帶幾位管事伯伯回來，你跟他們好好聊聊，若是他們都認可你是一個做生意的料，那我就讓他們以後都跟著你，你們一起打理荒地的事。”

  傅君雅眨了眨眼睛，敢情還要經過一輪面試，她才有負責此事的資格呀！嘖嘖，看來父親做事，還真夠穩重謹慎的！但是父親越是優秀，越是能乾，她就越希望能為他出一份力，幫他達到他希望的位置，一展胸中的宏圖！

  “請父親放心，女兒一定會努力，不會讓管事伯伯們失望的。”傅君雅認真地許諾著。

  尹氏也十分讚同丈夫的做法，多找幾個內行人來掂掂女兒的分量。但她也關心另一個問題，“萬一女兒應對得不好，稱不了那些管事們的意，那我們又當如何呢，老爺？”

  傅珩“呵呵”笑出聲，正待說話，傅君雅已是微笑著插嘴道：“如果是那樣的話，那就請父親母親買下若乾良田，直接交給那些有經驗的管事們去負責就好了！”

  一家人其實都是這樣的想法，見傅君雅已是快嘴說了出來，俱都忍俊不禁。

  隔日，傅珩果然召集了幾個能乾的手下，一起來家中考問傅君雅。傅君雅態度謙遜，一律以叔、伯喚之。那些管事們來之前都得了傅珩的吩咐，一個個都存了刁難之心。也有問她速算的，也有問她鐵價幾何、油價幾何的，也有考她機變、應對、待人處事的，還有考她時政的，甚至還有考她糧種、農時、水利、灌溉的。傅君雅原就有兩世為人的經驗，重生之後又著意在商事和農事上下工夫，答案可以說張口就來，倒讓那些管事們一個個驚詫不已，連連稱讚她是“玲瓏心竅、可造之材”。

  而傅珩、尹氏、君風也都在場觀看，饒是他們原就了解了傅君雅的才能，此時也各有各的驚訝。傅珩捋須對尹氏笑道：“呵呵，看這孩子言談倒是上佳，卻不知道實操如何？但願不是紙上談兵才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