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玉足
入夜,傅君雅躺在床上,無聊地看著帳頂發呆。
平日此時,她不是在練字就是在看書,可是今日心中卻有一種莫名的煩躁之意,嗅著屋內淡淡的梅花香,才勉強平息了幾分。白日裡崴了的那隻腳不能隨意移動,腳踝處已經敷了傷藥,但還是傳來隱隱的痛感。
正在凝眉懊惱的時候,只聽到窗欞上“咿呀”一聲輕響,竟是夜風將窗戶吹開了,床邊銀燭台上的三支蠟燭“噗”的一下就被夜風吹滅。屋內瞬間陷入了黑暗,一股寒意透窗而來,讓原本暖和得暈暈乎乎的傅君雅徹底清醒。
躺在被中未動,她看了看洞開的窗戶,又看了看門口,皺起了眉頭,奇怪秋實她們怎麽對房內的變化毫無察覺。因為前世的經歷,她變得很怕黑,每晚都要在房內留一盞燈,沒有那一點微弱的光芒,她就無法安心入睡……
兩世為人,她還是不夠堅強!
傅君雅自嘲地笑了笑,撐著手從床上坐起,努力不碰到自己的傷腳。她正想出聲呼喚秋實來點燈關窗,突然感到一雙溫暖的大手緊緊地捂住了自己的臉龐,隔著單薄的中衣,她的身子靠進了一個陌生的懷裡!一股陌生的氣息逼人而來,她立即意識到,來者是一個男人!那冰涼的錦衣上猶帶著夜中的寒意,貼住她的背,才透出身體的溫熱來。
天哪,這個人該不會是要冒犯自己吧?傅君雅的身子不可抑製地顫抖了起來。從窗外吹進來的寒意不知何時消失了,可是她的身體卻比置身與寒風中更冷。
“別擔心,我不是來傷害你的。”挾持她的那人覺出了她的驚恐,帶著一點歉疚和急迫地解釋說。而捂著她臉的那隻手也微微動了動,動作中透著些微的尷尬。
黑暗中,傅君雅露出了一臉被雷劈的表情。因為這道聲音太熟悉了,他不就是那個該死的梅大人嗎?直到他這樣突然、這樣無禮的出現,她才發現,自己方才的心亂、煩悶,全都是因為他!意外,再加上氣惱,她反而慢慢鎮靜下來了。
不過,就像她以前就判斷過的,他為人雖然笑裡藏刀,但是骨子裡卻很驕傲,應該不至於佔她什麽便宜才是。她咚咚狂跳的心漸漸放緩,遲疑地點了點頭,表示認出了他。
梅笑冬彎起了嘴角,加了一句,“那我可以信任你嗎,你不會出聲喚人了?”
然而這一次,懷中的人兒卻沒有點頭回應他。他知道,她到底還是生氣了。可是他卻終於松開手掌,放開了她。
傅君雅沒有說話,更沒有出聲驚叫,她只是冷著臉,伸手抓起了被子,默默地把自己裹緊。房中很冷,原本積蓄的暖意早已被夜風吹散,雖然梅笑冬從窗戶裡跳進來之後就順手關上了窗戶,她裹著被子,就像穿上了盔甲一般,精神再次強悍了起來,一雙冷若寒星的眸子,微惱地瞪著梅笑冬的一舉一動。
梅笑冬的樣子卻是十分放松。他自顧自地走到燭台邊,打起火石,點亮了蠟燭。屋內再次亮堂起來,傅君雅再次看到了他壞壞的、旁若無人的笑。
“梅大人,你交待的事情,我和我母親都已經辦妥了,你還有什麽要指教的嗎?”傅君雅毫不客氣地詰問。至於說梅笑冬是如何到的這裡,又為何沒有任何旁人聞聲趕來,她不問也知道,憑他的武功身手,這個院裡還沒有人能攔得住他!如果他只是想讓他們暈一陣子,那麽好吧,等他們醒來,就當是做了一場噩夢!
梅笑冬和悅地點點頭,“嗯,我聽說了,令堂她做得很好。”
什麽叫“令堂她做得很好?”難道我做得就不好嗎?傅君雅怒瞪回去,用力地腹誹著。
梅笑冬毫不氣惱地笑,“來,讓我看看你腳上的傷。”說這話的時候,他坦然無比,一點羞恥也無,就像上司對下屬、哥哥對妹妹那般天經地義,沒有絲毫男女間的褻瀆和曖昧!
傅君雅先是一愣,繼而冷冷地盯著他,嘲弄道:“梅大人,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嗯,所以嘛,這不是什麽笑話。”梅笑冬不急不惱地笑道,走近床邊,伸手就要掀開被子,居然真的想要查看傅君雅的受傷部位。
傅君雅大驚之下,撐起雙手,迅速地往床裡移。因為羞惱,也因為腳踝上傳來的劇痛,她已經淚意上湧,怒叱道:“梅大人,你不要自恃武功,就當我們閨閣女子好欺負!我警告你,你如果膽敢碰我一下,就要負責任的!”
“嗯,可以啊!你想讓我怎麽負責?”梅笑冬笑得越發愉快了,可是手中的動作卻陡然加快,兩指急速一點,竟然封住了她的穴道!傅君雅立即動彈不得。
“你……!梅笑冬,你這個臭流氓!”傅君雅又羞又急,眼中迸出了淚花。這一瞬間,她真的懷疑自己看錯了人,梅笑冬此來,真的就是來玷辱自己的!想到自己前幾日還做過關於這個人的綺夢,她真恨不得找一個地縫鑽進去!
她這傷心窘迫的模樣,倒讓梅笑冬遲疑了一瞬。他臉上掛著的招牌微笑也隨之黯淡了幾分,不自覺地輕歎一聲,居然拱了拱手,微窘地告罪道:“傅小姐,請你放心,我學過幾天醫術,可以大膽地說,只要是我治過的外傷,都會很快好轉的!”他頓了一頓,“我聽說你受了傷,覺得很抱歉,所以著急想來醫好你,又怕你礙於男女之防不肯接受,這才會出此下策……如果冒犯了你,還望你能夠見諒。”
傅君雅如今只有頭部能夠轉動,她把頭偏向一邊,“哼,廢話少說,你要治就治吧!治完了就快走!”她很知道自己拗不過梅笑冬,但她依然氣恨不過。梅笑冬顯然出身高貴、教養良好,他應當很清楚,男女之防、女子的名節重逾泰山,卻還是這般輕薄孟浪。他這樣不合時宜的“好心”,她實在不願意領受!
梅笑冬的手原本已經觸到了傅君雅的被褥,側眼見她如此難過,遲疑再三,終於還是頓住了手。他從懷裡掏出了一個紅頂白瓷瓶放在了傅君雅枕邊,又伸手解開了她被封的穴道,微微歎息了一聲,才又徐徐笑道:“原本我想親自查驗一下傷處,敷上此藥之後,再用內力引化,不消片刻你就能下地活動了,但是既然你這麽排斥,我也就不好勉強了。這藥我留下,請你自己給自己擦上吧,再堅持兩天,也就好了。”
饒是他已經改變了主意,傅君雅卻還是無法即時原諒他,她依然偏著頭,固執地望著床裡。梅笑冬對著她秀美的側影默然半刻,終於自嘲地笑了笑,打開窗戶,輕輕躍出,走了。
窗欞關上的“咿呀”聲消逝了很久,傅君雅才終於回轉頭來,動了動有些酸麻的胳膊,拿起了枕畔的藥瓶。
光滑冰涼的瓷瓶入手,傅君雅的心倏然一顫。梅大人他,真的是來給她治傷的啊……他為著不讓旁人撞見,費了如此多的手腳,自己不但不感激,反而懷疑他、斥責他,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可是,換作任何一個有羞恥感的女子,都不可能在與他獨處一室、被她摟過之後,還能坦蕩無事地把腳伸給他看吧!那可是腳啊,身體最私密的部位之一了!就算他再怎麽聲稱自己沒有任何邪念,她也不可能如他一般若無其事!
傅君雅歎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悶悶地揭開了瓷瓶。一股濃濃的藥味直入鼻端,這種氣味她簡直太熟悉了,不正是“黑玉膏”的氣味麽?只不過,這瓶黑玉膏,可比她從蕭錦成那裡拿過的那一瓶,聞上去更濃烈、更正宗,想來是禦用的吧!
傅君雅從前用過黑玉膏,自然知道這藥的好處。可是從前蕭錦成給她的那瓶,她轉手送給了管事娘子劉三娘,為了治好劉三娘被打傷的臉,她一星半點都沒有給自己留下……
因著這藥,傅君雅又想起了蕭錦成,不知道他現在是否已經與徐恩竹成婚了?婚後,他過得快樂嗎?前年的春天,她借武悠兒之手,特意打壓了徐恩竹的囂張氣焰,想必徐恩竹現在已經放下了大小姐的架子,溫溫婉婉地做起了他的新婦吧……
是的,重生之初,她原本想著要報復他、報復蕭家,可是後來,隨著與祖母、與蘇懷秀先生、與母親的相處、相得,她漸漸明白了,能把錦成——這個前世的痛苦之源,從自己今生的姻緣中排除出去,就已經是最大的報復!因為短短的一生太寶貴了,她想把有限的今生用於尋找快樂、尋找幸福,而不是拿去給仇恨殉葬……
所以錦成,也許是因為我的退出,被命運之手推到你身邊去的人換成了恩竹……而在前世,如果不是因為我,可能陪在你身邊的那個女子,從一開始就會是恩竹……那麽而今,命運只不過是回歸了它本應有的樣子!所以,我衷心祝願你們幸福!
一滴清淚從眼角墜落。傅君雅伸手抹去,強打起精神給了自己一個笑容,把梅笑冬留給她的黑玉膏細細塗在腳踝處,重新在被子裡躺好。秋實打著哈欠從外面屋子裡進來,仔細查看了她的睡顏,只見她在夢中依然揪著眉頭,不由得心中暗歎。又查看了關著的窗戶,嘟噥著把插銷備好,這才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