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養傷(一)
這次見面之後的好幾天,傅君雅都在想著梅笑冬臨別時的眼神。以往的他,給她的感覺總是胸有成竹、無往不利的,可是這一次,他的眉間眼角似乎藏著隱憂。
他說,接下來的幾天他會很忙。
其實他什麽時候不是忙的?可他這次卻無意中多提了這麽一句,那麽這一次的任務一定非同一般。是不是有可能遭遇什麽危險呢?
傅君雅控制不住擔心,每天都會悄悄地往梅笑冬所住的客房望上好幾眼。可是連著好幾天,不管是白日、深夜或是清晨,梅笑冬的房裡連個鬼影都沒有一個!她拿不準他是去了外地,抑或是宿在別處。隻覺得他如果還能像以前那般,時不時地出現一下,哪怕見面的結果是她又被戲弄了一番,也是很好的……
冬天的腳步漸漸深入,肅州本就是北漠之地,朔風一緊,積雪成冰,天地間寒氣涔涔,一片肅殺。尹氏和傅君雅等一眾女眷穿著皮裘和厚襖,幾乎很少出門,知州夫人和小姐也不再下帖子相邀過府。
這一日,傅君雅正在房裡做針線,因為天氣嚴寒,她隔一會兒就要把手伸到炭盆上烤一下,免得帶壞了繡跡。正在專心致志地繡著一條錦鯉,婢女秋實走過來說:“姑娘,老爺讓您趕緊的去客房一趟。沒說是什麽事,但是看樣子很急。”
傅君雅心頭急跳,銀針就刺破了指尖,錦鯉上透出了一滴血跡。她把繡片一扔,來不及系上大氅,急急就往外衝。
秋實見她如此的魂不守舍,不由得呆了一呆。一邊叫著“姑娘,姑娘,您慢點兒,外頭都是冰,仔細摔著了!”一邊不放心地追了出去。
傅君雅真奔梅笑冬所住的客房,心頭湧起了不好的預感。
一個陌生的青年從屋裡奔了出來,臉上凝著濃重的陰雲,見了她,頓時眼前一亮,露出了幾分喜色,行禮道:“小的何進,見過傅大小姐!我家大人受了重傷,好在沒有性命之憂,請小姐趕緊過去看看吧!”
傅君雅臉上一紅。對方顯然是認識她的,還把她和梅笑冬的關系想得十分親近……可是事出緊急,她也顧不上辯解什麽,匆匆一頷首就進了屋子。
房中坐著的正是梅笑冬和傅珩兩人。傅珩滿臉擔憂抱歉狀,梅笑冬則懶懶地歪在床上,神情還是那般的滿不在乎。如果不是傅君雅事先知道他受了傷,還真不一定看得出來!只有那蒼白的臉色,和略顯疲倦的眉眼,與平時精力充沛、朗若清風的模樣略有不同。
“父親!出什麽事了?梅大人因何受傷?傷得嚴重嗎?您呢?您自己有沒有受傷?”傅君雅向梅笑冬投去慌亂的一瞥,拉著傅珩的袖子,一疊聲地問了起來。
傅珩忙道:“乖女兒別急,為父沒出什麽事。梅大人率領神機營的將士與北戎的賊人搏鬥,已是將他們一網打盡了!賊首也已經伏誅。可是那賊首十分厲害,梅大人受了他兩處刀傷,流了不少血,所幸並未傷及要害。”
傅君雅明顯地長舒了一口氣,“那就好。”她快速地瞟了梅笑冬一眼,只見他正在笑笑地看著自己,顯然對她的關心感到十分愜意。可惡,這是當著她父親的面呢!她臉上微微一紅,勉強衝他友好地笑了笑,小聲地嘟噥了一句,“算你命大!”就把目光轉到了一邊,但是眼角的余光還是能看到他。
而他耳力高強,自是聽到了她的抱怨,彎了彎嘴角,眼裡有笑意流動,光華閃亮。
傅君雅惱怒地瞪了回去。這麽個人,就不能好好地養著麽?受了這麽重的傷,一定很疼吧?偏偏他還是這樣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也不知道他的那些傷口是怎麽處理的?有沒有給大夫看過的?哦,對了,他手裡有黑玉膏之類的禦用好藥,應該都拿出來用上了吧,那樣才能好得更快……
傅珩望望女兒,又望望梅笑冬,暗歎了一口氣。這兩人之間的暗湧他不是不明白,可是梅大人的性子他很清楚,知道自己越阻攔越會壞事,還不如靜觀其變,等到他二人認識到了彼此的門第差距,自然就會考慮放棄!
傅君雅見梅笑冬十分要強,一直微笑著強打精神,也不想再打擾他,轉身問傅珩:“父親還有什麽需要我做的麽?若無事,我就不在這裡打擾梅大人休息了。”
“乖女兒且慢,為父喚了你來,是因為梅大人有要事找你幫忙!”傅珩解釋道:“梅大人看中了你的一手書法,早就說過要請你幫忙處理一些公文的,只因你身子一直不好,這才耽誤了。後來又聽說你在幫我處理一些田地上的事,也還是未予打擾。如今大人右肩受了傷,不便握筆,公文上的事只能找人代勞,想來想去還是只有你最合適。”
原來是這樣!此事母親曾與她提過一提,只是她當時不甚在意,以為那又是梅笑冬開的一個玩笑罷了。此時聽父親這麽一說,才知道原來他的發心還是極真誠的!
一想到他畢竟是有傷在身的人,傅君雅的態度也變得溫婉起來,正正經經行了一禮,微笑道:“如父親所言,梅大人但有驅策,小女子略盡綿力便是。”
傅珩點點頭,“我兒深明大義,為父甚為欣慰!”又向梅笑冬垂問:“梅大人,你看……”
梅笑冬顯然也很篤定傅珩必然會是這樣的反應,他微笑著半坐起身子,欠身行了半禮,口稱:“有勞傅大小姐了,梅某銘感在心,定當厚報!”
“大人客氣!”傅珩和傅君雅忙道。傅珩是覺得舉手之勞無足掛齒,傅君雅則是看到梅笑冬的笑臉感到心裡發毛,怕他故意借著“回報”的名義來戲弄自己……
雖然心裡還有些忐忑不安,傅君雅畢竟是留了下來。她的任務是幫梅笑冬處理他收到的各種文書,尤其是情報。關於他的情報來源,她無從知道,只看到他的心腹將校何進每天都會進出好幾次,拿回若乾紙條,一張張展開來給他看。他看過之後,有時是微微一笑,有時是緊皺眉頭,但是都能很快思考出對策,命她寫下來,再交給何進發出去。
那時她才知道,何進是不認識字的。可是不認識字的何進,在第一次看到她的筆跡時,居然搔著腦袋,詫異地說:“咦,我怎麽覺得小姐寫的字跟大人寫的字有點像呢!”
她立時吃驚地看向梅笑冬,梅笑冬卻但笑不語。
等何進走了以後,她立刻叉起腰問他:“梅大公子,我就說你為什麽非要我來幫我處理公文呢,該不會是想讓我模仿你的筆跡,以假亂真吧?”
“哈哈!”梅笑冬縱聲而笑,懶懶地斜了她一眼,鄙視道:“小丫頭,說你聰明吧,你有時還真的挺笨的!我又不是廢了一隻手,等肩上的傷好了,我自然可以重新寫字,哪裡用得著你來模仿呢?要真讓你學了我的筆跡,萬一我不小心得罪了你,你一生氣寫了不利於我的東西,那我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傅君雅被他氣得胃疼,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可他的話偏偏又讓她找不到錯處,她隻好忍著氣,硬邦邦道:“那你到底想讓我做什麽?總不會是寫幾封回信這麽簡單吧!”
這幾日相處下來,尤其是幫梅笑冬筆錄各種指令,她越發清楚地知道了,梅笑冬是一個心眼極多的人,別人看一步的時候,他早已經看了三步;別人一般把真實意圖藏在背後,他則藏在背後的背後!所以,要她相信他對自己別無企圖,那是絕不可能的事!
梅笑冬果然惡趣味,又從她氣嘟嘟的反應中得到了極大的愉悅,懶洋洋地笑著,指了指案頭的一疊文書:“好吧,既然你那麽希望多幫我做些事,那我就成全你好了!這裡頭有好幾個人的筆墨,你要是有本事,就把他們的字跡都模仿出來吧!”
什麽!傅君雅難以置信地瞪大了雙眼。梅笑冬指著的文書足足有五本之多,若是這五個人的字跡都要模仿,那她絕對會瘋了去!她於是一臉氣洶洶的表情,用沉默來表達抗議。
梅笑冬無所謂地聳聳肩,眼裡好似沒有多少感情,“你這是不想幫忙?還是沒有能力幫忙?如果你真的這麽不願意,那我就去跟你父親說,免了你在我這裡所有的差事吧!”
“不!不要去跟我父親說!”傅君雅迅速地回應了一句,眼中怒氣未消,但是很快都化作了深深的無奈,垮著肩膀道:“好吧!左右也沒有別的事,我練就是!”
梅笑冬輕笑了一聲,“那好,那我就拭目以待了。”他用左手端起茶碗來喝了一口,“唔,你這煮茶的功夫,快要趕得上你哥哥了……不過還是要加油!”
“你!”正在書案邊整理文書的傅君雅登時氣結,恨不得抓起手邊的茶碗,就朝他那張可惡的笑臉上摔過去。可是她轉了轉眼睛,忽然甜甜地一笑,裝作要收拾東西,朝梅笑冬的方向又走了兩步。
梅笑冬狐疑地看著,正不知她是何用意,突然腳面上一陣痛感傳來,原來這丫頭狠狠地踩了自己一腳!可是他多年習武,身體的反應比大腦的反應來得更快,一個反手已是將她的纖纖手腕緊緊捉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