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統領
  傅珩得知有一位姓梅的大人造訪私宅，急忙尋了個借口，下衙回家來了。

  他自任肅州通判一職，與京城便多有接觸，更享有專折密報的權力，對政局的敏感性、行事的謹慎性，都比當年任丹陽縣令時大有長進。

  這幾年，他一心撲在仕途上，凡事向崔鐸崔老大人看齊，施政有為，積累了不錯的口碑，京城時時有密旨傳來，可見朝廷對他的重用。也因此，每當外界來人，他總是特別留心。

  回到傅府正堂，一眼望見主座上悠然而坐的藍衣少年，傅珩不由得心頭一震，慌忙撩袍下拜，“下官肅州通判傅珩，參見梅大人！”

  此人梅笑冬，別看年紀尚輕，可是出身高貴，祖上乃是開國列公之一，對先皇曾有救命之恩！又因為他文武雙全，年少承爵，在京城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傅珩當年去京城述職，就曾與他有過一面之緣，是以記得。

  後來聽說，此人與二皇子過從甚密，儼然就是皇后一黨。後又受二皇子舉薦，以提刑按察廉訪使的身份，主持江南肅反，因為剛正不阿，手段雷霆，江南官場為之側目。也正因為肅反的成功，朝廷對他大加封賞，現已將他擢升為右翼神機營副統領，位居從二品！
  是以，傅珩對他的恭敬禮遇，乃是發自肺腑！
  可是，另一方面，他也懷有隱憂。因為，據他所知，崔鐸崔老大人暗中支持的，乃是淑妃娘娘所生的皇長子！正好就是皇后一黨的對立面。而他，自然是要追隨崔老大人的腳步的。如此一來，他與眼前的這位神機營副統領，其實是敵非友！

  那麽，梅統領為何突然造訪？莫非，他知道了自己與崔鐸老大人的關系，特地來敲打自己，其實是想拉自己加入二皇子一黨？
  傅珩心中思慮不寧，但是面上卻絲毫不顯，謙讓著在客位上坐了，順著梅笑冬的話題，聊起肅州的民情軍務來。

  果然，聊著聊著，梅笑冬就開始說起正題，“傅大人在肅州經營有方，但是入京之後，一切就要從零開始了，這朝中局勢，想來還不一定看得很清吧？”

  傅珩心中一突，正色道：“敢問統領大人有何見教？”

  “見教倒不敢當！傅大人想必也聽說過，當今皇上尚且春秋鼎盛，后宮和前朝，卻因為立儲之事明爭暗鬥，結黨營私，攪得人心不寧！我雖不才，偶或思及，竊以為不管將來哪位皇子被立為太子，那都是帝王家的家事。我們這些做臣僚的，只需安心做好自己的本分，為君父分憂，為百姓解難，也就是了。免得一個行差踏錯，惹禍上身，遺恨終生，不知傅大人以為如何？”梅笑冬一派輕松地侃侃而談。

  原來對方是來勸自己中立的！也好，總比直接逼自己站隊來得寬和些。傅珩一直緊繃的神經稍稍松弛了些，在心裡措詞了一番，語氣極謙恭誠懇道：“統領大人深謀遠慮，所言句句在理，傅某敢不受教！”

  但其實，他們這些官場上的聰明人如何不知道，想要在這種時候明哲保身，談何容易！

  一則，皇上的“春秋鼎盛”根本就是人為製造的煙幕，其實所有的人都知道，皇上因為長期服用道士所煉的“仙丹”，身體狀況已處於不甚穩定的狀態，可是現在皇上已經形成了藥物依賴，想要戒除已屬萬難。

  二則，儲君之位一日空懸，那麽所有成年的或不成年的皇子，以及他們的母妃、外家，都不能不對那個寶座懷有期冀。明面上，他們爭先恐後地展現自己“賢德、孝順”的一面，但在私底下，早已是兄不兄、弟不弟，彼此視彼此為眼中釘、肉中刺！

  真不知道，一向聖明的皇帝為何會在這兩件事上如此糊塗？
  但是這樣的想法他們也只能在心裡想想而已。畢竟，人無完人、金無足赤，誰能保證做皇帝的一定沒有缺點？所謂君命大於天，就算他再怎麽錯，他也是普天之下唯一的皇帝！
  此時，他們這些做臣子都無從知道，在後世，大盛朝第三代君主延熹帝會成為一個極有爭議的皇帝！這位順順利利以太子之位登基的皇帝，在即位以前，其實飽受折騰。無數次的陷害、暗殺，都是來自他那些做親王的兄弟。他著實費了巨大的力氣，才將他們一一扳倒，或使他們甘心臣服於自己。

  在這痛苦的過程中，他明白了一個道理：所謂的太子之位，並不能為他成為九五至尊鋪平道路，反而會使他成為所有人公開的箭靶！其實，不管有沒有太子，只要是現任的皇帝未死，那麽他的兒子們自然會為了這至高無上的寶座爭一個你死我活！
  因此，他在登基之初就暗自決定了，在他駕崩之前，不立太子。將來即位的新皇，不論長嫡，唯有德、有能者居之。如此人選，就從這殘酷的爭鬥中自然產生！
  可是這樣驚世駭俗的想法，他是不可能公之於眾的，以免造成皇子們不擇手段的競爭。也因為這份顧慮，他擴大了自己親自控制的前鋒營、神機營，目的就在於及時掌握皇子、朝臣、外戚們的一舉一動。

  不可否認，有些人的舉動確實很讓他失望，甚至憤怒、傷心，但是只要是在遊戲規則允許的范圍內，他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這就是所謂的‘最是無情帝王家’。做皇帝的人，不管是今天的他自己，還是將來的他的某個兒子，都必須是內心強大的人！
  身為英國公的嫡長孫，梅笑冬從小就有許多的機會接觸皇帝。對於延熹帝種種不為人解的做法，他每每有自己的判斷。這些判斷，最後凝聚成了一種情感，那就是崇敬！
  然後，帶著這種崇敬，他選擇了一位在能力與性情上最接近延熹帝的皇子，來表達他的效忠。他知道皇帝其實是知道他所做出的選擇的，但是皇帝什麽也沒有說，更沒有阻攔，他只是默默地看著、觀察著、等待著。

  梅笑冬有時候自己也搞不清楚，這些年，他所做的一切，到底是為了他本人，還是為了他要效忠的那位皇子，抑或，其實是為了他心目中的曠古明君延熹帝？
  也正是因為這樣一種奇異的使命感，這些年，他走過了無數的地方，結識了許多像傅珩這樣有能力、有野心的大小官員。正是，傅珩比別人不一樣的地方，還在於他有一個很有趣的女兒——傅君雅！

  傅君雅，這個貌美、膽大的小姑娘，、滿肚子鬼主意，但又沒什麽真正的壞心，是連他結義大哥——也就是他要效忠的那位皇子——都另眼相看的人。

  這些年，他隔一段時間就會從暗衛那裡收到消息，知道傅珩及其家人並無異動，由是知道了傅家的那個小姑娘也還平安。不過現在還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他回想一下當初的相遇，也就丟在了腦後。

  直到今日，當他發現她不自然地護著前胸，因為發育的疼痛而深深蹙眉時，他猛然意識到：傅家的小姑娘已經長大了！或者說，如果他再不采取一些措施的話，這個如新荷一般清新的小女孩，就要從他的視線中飛走了！
  梅笑冬收回了岔開的思緒，對傅珩誠意道：“傅大人所言‘受教’二字，委實過重了！其實論年齡、論進學的早晚，傅大人是我的前輩，令公子君風才是我的平輩……如果傅大人不嫌棄的話，就喚我一聲笑冬好了！”

  “這……”傅珩真是受寵若驚了。對於梅笑冬突然的示好，他第一反應是：對方這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麽藥？

  “傅大人這是瞧不起在下？”梅笑冬故意板起臉。

  “唉呀，不敢，不敢！既然統領大人如此美意，那我就卻之不恭，大膽稱呼您一聲‘笑冬’好了！”面對對方的強勢，傅珩隻得退讓。只不過，他雖然直呼對方之名，態度卻越發的恭謹了。

  梅笑冬失笑且無語，只能向著傅君風無奈地一笑。傅君風於是也附和了一句，“梅師兄平易之風，實是我輩生平罕見，佩服，佩服！”

  梅笑冬不禁哈哈大笑，翩然地搖起了折扇，“傅兄弟，我看你呀，比令尊傅大人可還要迂腐得多喲！呵呵！”

  “哈哈！”傅珩聞言，也不禁開懷。梅統領能開這樣的玩笑，其中的親近之意不言自明，可見是看得起他姓傅的一家人。

  “啊？哈哈！”傅君風一愣過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杓，也跟著笑了起來。

  “老爺，梅大人，什麽事這麽高興？”在爽朗的笑聲中，卻是尹氏走了進來。

  “啊，夫人，你來得正好！時辰不早了，快去備飯！為父今日啊，要和梅大人好好地痛飲幾杯！”傅珩大手一揮，吩咐道。在官場上，他確實難得如今日這般高興。

  “正是呢父親，我們要喝就喝肅州燒刀子，辣入肺腑，那才夠勁！”傅君風也跟著起哄。

  “好，那就一言為定，不醉不歸！”梅笑冬也暢快地笑道。

  眼見丈夫和兒子跟這位梅大人相處得這麽好，尹氏簡直心花怒放，“唉呀那敢情好！我這邊已是備下了幾個家常小菜，這就命人去打幾壺燒刀子，一定讓你們喝個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