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逐客
  到了酒桌上，傅珩才真正見識了梅笑冬的厲害。只見他笑容不改，辣口的燒刀子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俊逸的面容上卻不見絲毫醉態。臉上甚至連一點紅暈也沒有。一雙光芒燦爛的眼睛，反而更見明亮了！

  一場對飲，已經進行了兩個時辰。

  傅君風雖然豪言壯語，卻是第一個被人扶走的，通共坐了不到半個時辰。

  至於傅珩，他可是久經考驗的官場老手了，秉持著不溫不火、不緊不慢的風格，硬是頂了一個時辰，才在起身小解的時候發現，梅笑冬的座位旁邊，細細的水流匯成了一處小窪！
  他這才猛然想起來，曾經聽一些江湖人士說過，這世上有一種武功高手，在喝酒的時候，可以通過內力把酒水從體內逼出，不傷肺腑膀胱，從而做到豪飲如牛。現在看來，梅笑冬所使的就是這樣一種化解之術了！

  “不行不行，笑冬啊，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啊！你看啊，世叔我可是每一杯都老老實實地喝下了，而你呢，這叫使詐！確實不公平了，啊？”傅珩搖搖晃晃的，大著舌頭說道。

  梅笑冬舉起雙手做投降狀，“好好好，梅世叔，這事確實是我的不對，我認罰，並且下不為例，這總行了吧？”

  “好，這才是爽快人！”傅珩滿意了，一手舉著酒壺，微微地抖著，親自給梅笑冬倒了三杯烈酒，“來，就罰你喝三杯！”

  “好，世叔請看！”梅笑冬果真不再推脫，乾脆利落地端起杯來，一一幹了。

  傅珩看得十分高興，又命梅笑冬抬起手來給他看，確認他的手乾乾爽爽的，沒有使用內力逼酒，這才放過了他。接著又相互勸酒，很快又喝幹了三五盅。

  可惜，就這樣實打實的喝法，梅笑冬也還是一副千杯不醉的樣子。

  面對著傅珩的驚訝，梅笑冬得意不已。笑話！不知道他祖父英國公乃是朝中有名的“不倒翁”嗎？國公爺教育子孫的方式可與別家不同，從小就讓他們在酒缸裡泡著，說是要練練他們的膽氣、豪氣！是以國公家的男子，上至高齡，下到幼齒，可以說個個都是酒中豪傑！不過這樣的家族秘密，他梅笑冬自己知道就好了，呵呵！
  終於，在尹氏第三次命人撤下冷盤換熱菜的時候，傅珩支持不住了，腦袋“咚”的一聲，撞到了桌面上，呼呼地睡了過去。

  而梅笑冬，他其實也不比傅珩好過多少。為了博得傅珩的好感，同他多聊一聊傅君雅那小丫頭小時候好玩的事，他在後半場，可是喝的比說的還多！這時候被冷水一吹，頓覺頭昏欲嘔。他怕自己失態，趕緊找了棵楊樹倚著，抬起頭，把那種惡心感強壓了下去。然後，他就覺得頭頂的星空越來越遠，越來越遠，順著樹乾就滑坐了下去……

  第二日，梅笑冬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滿室晨光。他在床上坐直，抬眼四望，只見這裡的布置顯然是一間上好的客房。等等，他昨晚到底還是喝醉了，那麽這還是在傅珩家吧？
  起身下床，來到窗邊，推開窗欞。冷冽的空氣透窗而入，不過他體質好，雖然光裸上身，卻根本不覺得寒冷。反而是院中一抹杏色的身影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

  那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穿著薄棉襖，正在手舞之、足蹈之，練習八段錦。她的動作十分標準、嫻熟，姿勢也十分流暢、優美，顯然是經常練習的結果。唯一的不足是沒有什麽力度，大約只是為了強健筋骨罷了，沒有任何武功的基礎。

  饒是她的動作如此緩慢，可是因著她臉上那種認真的、安寧的神情，晨光和晨霧交織下那畫一般的美感，也足以令梅笑冬看得入迷。

  “咚咚！”靜謐中有人敲門，“梅大人，您起來了嗎？”

  梅笑冬回過神來，皺了皺眉，找了件中衣披在身上，這才揚聲道：“進來！”

  一個面色和悅的青衣小廝，手裡捧著一個包袱，禮貌地走了進來，一進門就行禮，口齒利落地回報說，“小的董墨，給梅大人請安！小的乃是傅家的書僮，奉了我們老爺之命，去驛館裡取了大人的包袱過來，以便大人梳洗更衣。我們老爺本是要親自前來的，只因衙門裡有事，已是一早出門了，未敢前來打擾。”

  “嗯，好，你放著吧。替我謝過傅大人、傅夫人、傅公子。”傅家人待客周到，梅笑冬自然笑臉相向。

  “是，大人！”那小廝恭恭敬敬地把包袱放好，又垂眸道：“另外還要稟報大人，我們老爺和夫人還說了，肅州驛館的條件甚為簡陋，若是大人不嫌棄的話，就請在傅府小住幾日，小的們定會謹守本分，絕不會喧嘩吵嚷，打擾了大人。”

  “嗯，我知道了，稍後自會去跟你家主子說。”梅笑冬點點頭，打開包袱，取出了一身潔白的中衣，和一身雨後天青色的外袍。

  他從小就與官場上的人打交道，自然知道對方是真心實意還是表面客氣。傅珩如果真的希望他留在傅府小住，自會當面來跟他說，而不會只派一個小廝來傳話！那麽，這一次，他就讓這個老狐狸“如願以償”好了！
  大人這是要更衣了，董墨自然不敢多留，恭謹地告退而出。可是臨關門的時候，他還是瞄到了一眼大人光裸的後背，那精壯乾淨的線條，充滿了力量與美感，連他這個同為男子的也不禁臉紅了。

  梅笑冬更衣盥洗，推門而出。傅君雅正好練到了八段錦的收勢，抬眼望見了客房門口立著的梅笑冬，他笑容溫雅真摯，不似從前那般戲謔，她不禁慢慢地臉紅了。

  想到對方其實是那樣的武功高手，又聽母親說他身居要職，她頭一次產生了敬服之意。

  只是，母親也提醒說，這個人跟傅家人可能不是一條路上的，以後還是盡量避著些！
  對這個說法，傅君雅是很認同的。別看這位梅大人生就一張溫和的笑面，可她記得很清楚，他從前乃是跟那位危險而神秘的黑衣人為伍的！而且他還曾經踩過自己的裙擺，差一點就讓自己在眾目睽睽之下出醜！再加上昨天他又趁自己酒醉無力，那般佔自己便宜！……這樣的人，她惹不起、躲得起總行了吧！

  於是，她像一個標準的大家閨秀一般，淡笑著對梅笑冬輕施以一禮，“梅大人早！”那笑容、那姿勢，要多疏離有多疏離。

  “傅小姐早！”梅笑冬自然能感到傅君雅渾身散發出來的排斥之意，但他卻是非常好心情地微笑著，一邊抻著雙臂一邊向傅君雅走去，還自來熟地跟她搭訕起來，“唉，這肅州的清晨就是冷冽，直讓我這個宿醉的人啊，神清氣爽！”

  人家既然這樣有談興，傅君雅當然也不好馬上回房，僵硬著面部表情，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梅大人真不愧是酒中豪傑，沒事了就好！”

  梅笑冬馬上謙虛道：“哪裡哪裡，比起令尊傅大人，我還差得遠呢！呵呵！”

  傅君雅臉現驕傲之色，好像在說“哼，那是！”據說父親昨晚喝得比這梅大人還多兩盅，但他今早不是沒點事兒，照樣如常地上衙去了？所以說啊，這牛皮可不是吹的！梅大人也不想想，她爹珩老爺來了肅州都快三年了，這燒刀子的烈性，早就被他摸得通通透透的了！
  梅笑冬一看對方只是無言微笑，並不接自己的茬兒，隻得繼續貼上自己的熱臉，“正好，傅小姐，我有件事要找令尊說明一聲，聽董墨說他不在府裡，那就請你幫忙轉告令堂好了，想來也是一樣的。”

  “嗡！”傅君雅沉默地盯著對面的梅笑冬看，眸中有幾分不服氣的意思。她現在很確定，對方確是成心來戲耍自己。不過看在父親和哥哥的面子上，她卻只能忍著不得罪，越發淡笑道：“哦？不知梅大人說的是什麽要緊事，要我代為轉告，真的合適麽？”

  她這樣的疏遠，讓梅笑冬有點受傷，他有意撕開她冷靜的面具，“其實也沒多大的事，令尊令堂邀我在此小住，我欣然同意了。”

  “啊？”傅君雅果然極是驚訝。一雙大大的杏仁眼緊緊瞪著，像是一時接受無能。

  梅笑冬最喜歡看她這般傻兮兮的模樣，不禁呵呵而笑，“怎麽？傅小姐你不歡迎我嗎？”

  當然不歡迎了！誰知道你這隻笑狐狸安的是什麽心！她骨碌碌的雙眼一轉，頓時計上心來，亮出了一個無比明媚的笑容，“梅大人，其實依我之見呢，你這麽高貴的身份，住在我們小小的傅府裡真是委屈了，不如我介紹一個更好的住處給你吧——肅州知州府？那個院子比這裡大上近一倍，一應陳設用具怕是整個肅州城裡最好的了，你看如何？你只需出門右拐，走上幾步就到了……呃，我還有事要先回房了，你走好不送啊！”

  一番話，說得流暢無比，讓人幾乎就要聽從遵命了！
  饒是氣度從容如梅笑冬，也慢慢地搖起了扇子，來遮掩自己的驚詫。有趣！有趣！實在是太有趣了！沒想到這位通判家的小姑娘，竟然有膽子給自己下逐客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