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尺寸
  “丫頭，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梅大人可是我們傅府的座上賓，好不容易才賞臉光臨的，哪有你這樣把人家貴客往外推的！這要是不知道的人，還當我們傅府教養不良呢！”院子本來就不大，尹氏剛從正房裡出來，就聽到女兒聲音脆生生的，正在對梅大人說那種大不敬的話，她登時氣得一臉鐵青，一邊加快腳步朝庭中走來，一邊急急地出言訓斥。

  傅君雅嘟著嘴，委屈著一張小臉，又一次使出了慣常的招術，向母親撒起嬌來，“母親，其實我也是為了梅大人好嘛，又沒有什麽惡意……”其實她很清楚梅笑冬是個城府深沉的人，絕不可能憑自己一兩句話就將他趕到知州府去，而她真實的目的也很簡單，那就是故意氣氣梅笑冬，不管他最後在不在此小住，都要讓他心裡不爽才行！

  尹氏伸出一指點了點傅君雅的額頭，“行了，你還不快給我回房去！剛出了一身汗，又在這冷風裡站著，也不怕凍到了骨頭！”

  敢情母親這是在給自己找台階下呢！傅君雅心裡一樂，馬上知情知趣地回道：“母親教訓的是，女兒這就回房。”又向梅笑冬歉然地笑笑，就“噔噔噔”地跑上石階走了。

  梅笑冬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傅君雅，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房門後，方才收回。

  這一切自然都落入了尹氏的眼裡。尹氏頓時心亂起來，梅大人這是什麽意思？難不成他竟然對君雅這丫頭有了那麽點兒意思？這，這不是門不當戶不對嘛！再說，按照老爺的說法，他們兩家各為其主，彼此也不是同一條船上的人啊！

  尹氏憂心忡忡，語氣裡就帶上了幾分小心防備，“梅大人！你看我的這個女兒，自幼都被我給寵壞了，養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她剛才言語不當，得罪了你，我這個當娘的有管教不當之責，這就代她向你賠罪了！還請你千萬別往心裡去啊！”

  “傅夫人說哪裡話！令嬡天真爛漫，正如璞玉一般可喜，我欣賞還來不及，又豈會介懷呢？”梅笑冬淡淡笑道，眼睛又往傅君雅房門的方向若有若無地瞟了一眼。

  可是他越是這般淡笑，越是口口聲聲“欣賞”、“可喜”，尹氏就越覺得他是在說反話。老爺說這位梅大人當年在江南肅貪的時候，慣用的手法就是於不動聲色之中打擊對方。所以，他越是神情自若，就越有可能是在暗中謀劃著什麽！
  尹氏強壓下心中的恐慌，強笑道：“梅大人可真是謬讚了。小女年幼無知，連逐客的話都說得出來，實在不是我們做父母的本意。不過我確實剛到此地，這兩日仍在安頓之中，若是大人你不嫌我們宅第窄小，招待不周，那就多住幾日也無妨的！……”

  她本以為這樣口是心非，那梅大人若是個尋常心性的，定就會知難而退了。可是梅笑冬哪裡是她想的一般人？他可是早就想好了，此番一定要好好地逗弄逗弄這傅珩一家人！

  他於是依舊笑得雲淡風輕，“呵呵，傅夫人說得不錯，傅府確實不大，但勝在氛圍好，有人情味，本官在此休息了一夜，感覺十分自在！如果傅夫人別無其它顧慮，就請容本官在此叨擾幾日吧，本官一定會感念您的盛情的！”

  梅笑冬平日一直是以溫雅的面目示人，這一次卻破例自稱“本官”，竟是完全不容拒絕的口吻。尹氏的臉色僵了僵，已是恢復了得體的微笑，福了一福，笑道：“梅大人如此抬愛，乃是我們傅府的福分！就請大人安心在此居住，但有需要，我們定當奉從。”

  “哦？一有需要，就當奉從？”梅笑冬大笑，“呵呵，那可真是好極了！我確實有一個不情之請，想請傅夫人成全。——我手頭急缺一個精通各種書體，而又極穩妥可靠的人，來幫著處理一些要緊的公務。想來想去也只有一個合適的人選，所以冒昧地請求夫人行個方便，借她來幫我幾日！”

  尹氏聞言，幾乎是懵住了。精通各種書體？那不就只有……君雅這孩子才能做到？

  難不成，眼前的梅大人連君雅有這種本事也知道？是了，憑他的身份，什麽事兒打聽不出來？可見他果然是有備而來的了！

  尹氏心中不免驚怕起來，暗暗地打量著梅笑冬的面部表情。可是梅笑冬沒有絲毫愧然的表示，好似他並不是來要一個大活人，而是來喝杯清茶那麽簡單。

  他甚至揮開了手中的折扇，慢悠悠地搖著。不錯，傅家的事麽，他從很久以前就有興趣知道，而今，他手中積累的消息事無巨細，比傅家人想象的還要多得多！

  “不知梅大人想要討要何人？其實我家頗有幾個書童，自幼習文通書，也寫得一手好字，梅大人但有差遣，他們一定甘為馬前卒。”尹氏裝作平靜地微笑回復。

  她見梅笑冬嘴角微哂，似乎對她的話不以為然，隻得暗恨一聲，狠了狠心，才又道：“若是他們皆不堪重用，那麽還有犬子君風呢！聽老爺說，君風在書院裡學過好幾種書體，練得都還不錯，想來能幫大人應急才是。”

  哼，這要是按照她的本意，是無論如何也不想把兒子推出去，跟著這麽一個深藏不露的人的！但是為著女兒著想，也沒有別的更好的選擇了。君風畢竟是個男子，又是梅大人的同窗，梅大人應該不會為難他才是……

  “傅夫人，恕我直言，也許您對自己家中的人才知道得還不十分確切……這樣吧，就請您把我的要求轉告給傅通判吧。我相信，他一定能給我提供最好的人選！我就在此先行謝過了。告辭！”梅笑冬瀟灑地收起扇子，認認真真地行了個告退禮，便就閃身不見了。

  尹氏悵然地歎了口氣，慘了，自家女兒這一回是真的給人盯上了！唉，正所謂女子無才便是德，早知道會惹來這樣的麻煩，當初還不如不讓她去跟那位蘇懷秀先生學什麽藝呢！
  懷著這種後悔的情緒，尹氏來到傅君雅房裡，少不了又是一通語重心長的告誡。

  而傅君雅心裡正亂的很。這一兩天，那位梅大人搖著扇子的身影老是在她眼前晃來晃去的。她越是想把他從腦海裡趕出去，記憶中他的笑容就越是清晰。就像走馬燈一樣，一會兒是兄長般和煦的笑，一會兒是在上位者胸有成竹的笑，一會兒又是登徒子般戲弄的笑……各種各樣的笑臉疊加在一起，越發見出那雙壞壞的、亮亮的、討人厭的眼睛了！

  唉呀，這可怎麽辦呀！傅君雅煩躁地捏起了衣角，心裡愁死了。

  然後，她才忽然想起來，這段時間，她光顧著琢磨這個梅大人，竟是好久沒想起錦成來了！錦成，聽說他也考中了舉人，那麽徐恩竹她們家是不是要逼他成親了……

  傅君雅思緒飄遠，心亂如麻，尹氏見了，真個是恨鐵不成鋼，抹著淚氣道：“罷了，你這個孩子，這兩年跟著我在靳城，少了你父親的拘束，已是越發野得沒邊了，什麽也敢想，什麽也敢說，什麽也敢做，什麽人也敢得罪！好啊，反正我也降不住你，隻好等晚間你父親回來，再打折你的腿，揭了你的皮，省得你再闖出什麽了不得的禍來，一次次地連累家人！”

  “啊，母親，我知道我又錯了！您可別哭啊！”傅君雅這才慌起來，急忙用自己的帕子去給尹氏擦淚。

  尹氏一聽她的話就來氣，“你真知道錯了才好！”拍開她的手，站起來就往外走。

  “誒，母親，母親……”傅君雅追到門邊，只見母親仍是頭也不回。卻是丫環采玉回過頭來，向她微微搖了搖，她於是歎息著作罷，回到桌邊，苦著臉，捧著腮發起了呆來。

  秋實等人在旁邊看著，都只有搖頭歎氣的份兒。先前在院子裡，乃是最膽小怕生的巧兒陪在姑娘身邊伺候，姑娘原本規規矩矩的，豈料卻被那位梅大人死乞白賴地搭訕，她當時除了跺跺腳，急急地跑回去找秋實，接著又和秋實一起去找太太，還能有什麽其它的辦法？

  豈料就在她們跑去搬救兵的那當兒，姑娘竟又說了不當的話，開罪了梅大人，還惹得太太動了這麽大的肝火！這一來，母女倆眼見著竟是僵住了……

  當晚，梅笑冬並未到傅府來住。因為他本就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尹氏等人也不覺得奇怪，等到傅珩回來，就命人在門上落了鎖。

  傅珩回了屋，尹氏一邊迎上來給他寬解外袍，一邊把梅笑冬向她要人伺候筆墨的事說了。

  傅珩很吃了一驚，狐疑道：“夫人，你確定梅大人就是想要我們君雅前去伺候他？”

  在得到了尹氏苦惱的點頭肯定之後，他搖頭思忖道：“可是，這卻是為何？”

  “老爺，依我看，不管他圖的是什麽，總之都沒安好心！”在尹氏看來，梅笑冬無非就是見君雅這孩子樣貌生得好，性情又與他平日所見的那些姑娘不同，一時覺得新奇罷了。

  可是他們那樣人家的子弟，生就錦繡堆裡，有幾個是真正好的？若是真起了什麽歪心，那不是把君雅往火坑裡帶嗎？
  (本章完)